月晦夜的鬼市飘着青雾,灯笼像悬在半空的血珠,人鬼混杂的吆喝声裹着阴风钻耳朵。
陈闲叼着根狗尾巴草晃过来时,正瞧见鬼市中央那抹扎眼的玄色官服——崔文远端坐在条凳上,面前摆着张褪了漆的木桌,头顶悬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墨迹未干的冥差算命,不准不要钱九个字被风掀得直晃。
哟,崔大人这是转行了?陈闲把蒲扇往肩上一搭,草茎在嘴角翘成个弧度,前日还说我妖言惑众,今日倒学起街头术士了?
围观的鬼修们哄地笑出声。
有个穿靛蓝衫子的老鬼抖着胡子凑近些:这不是幽冥司的崔判官吗?
怎的来鬼市摆摊?
崔文远的耳尖微微发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的判官笔。
他清了清嗓子,玄色官服被阴风吹得簌簌响:本使...本使是来体验人间烟火。话尾的气音被风卷走,倒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鸭子。
陈闲乐了,蹲在桌角翘起二郎腿:崔哥这借口比我躺平的理由还蹩脚。他伸手去掀桌上的状纸,被崔文远啪地拍开手背,哎哎哎,我帮你算一卦?
算你今日能收多少冤魂状纸——
闭嘴。崔文远咬牙切齿,目光却忍不住往最上面那张泛黄符纸扫了眼。
那是陈闲几日前塞给他的证据,边缘还留着他当初攥出的褶皱。
符纸上的朱印在青雾里泛着暗红,像只醒过来的眼睛。
听说崔大人从前最恨凡人插手阴间事。人群里挤进来个扎着双髻的小女鬼,发间的绢花蔫巴巴的——是常来陈闲院里讨糖吃的小翠,我上个月见你追着替冤鬼鸣冤的书生跑了三条街,怎么今儿自己坐这儿接状纸了?
崔文远的手指在判官笔上绞出青白的骨节。
他望着脚边被风卷起的半张状纸,纸角写着亡女被沉塘,夫家买通阴差改生死簿,墨迹晕开的水痕像滴眼泪。
半晌,他低声道:我开始怀疑了...或许,规矩不是不能改。
主人说得对!引魂童子小白从桌底钻出来,发顶的小揪揪乱成鸡窝,前日有个阿婆托梦说儿子偷了她的棺材本,大人查了半宿,那阴差果然私藏了魂契!
谁是你主人?崔文远的耳尖彻底红透,拍案的手却没敢用劲,再胡说八道就把你塞回引魂幡里。
是阿桃姐姐说的...小白缩着脖子往桌下躲,撞翻了陈闲搁在那儿的糖葫芦,红果骨碌碌滚到崔文远脚边。
陈闲弯腰捡糖葫芦,眼尾扫过崔文远紧绷的下颌线。
他把糖葫芦在手里转了转,突然收了嬉皮笑脸:崔哥,我问你那事
崔文远的脊背猛地绷直。
他扫了眼四周扎堆的鬼修,袖中指尖掐出个法诀,案头的状纸哗啦腾起团黑雾,瞬间隔绝了周围的声音。你说的地图碎片...他压低声音,确实存在。
百年前幽冥殿典籍记载,那东西叫冥界引路帖,能连通多个幽冥裂缝。
陈闲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义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幽冥通道,想起这半年来青河镇接二连三的血尸出笼——那些本该困在黄泉的东西,分明是被撕开的裂缝漏出来的。
但我前日查岗时...崔文远的喉结动了动,忘川河的阴水突然倒灌,奈何桥的孟婆说闻到了腐尸香。
幽冥司的结界...似乎有人在暗中篡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铁索拖地的声响。
陈闲的后颈汗毛倒竖——是幽冥司的巡逻鬼卒。
为首的鬼卒扛着鬼头刀,玄铁锁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刀鞘上的冥字泛着冷光。
糟了。小白的小脸煞白,他们是来查私设公堂的!
崔文远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
他官服下的冥纹若隐若现——这要是被鬼卒发现他当街接冤状,轻则罚俸百年,重则...
闭眼。陈闲突然按住阿桃的肩膀。
小婢女魂体本就淡得像团雾,此刻更虚得几乎透明,记得我教你的?
阿桃的鬼火晃了晃,轻轻点头。
她飘到小白身后,指尖点在引魂童子后颈的命魂穴上——小白的眼睛突然翻白,再睁开时,眼尾坠着两簇幽蓝鬼火。
阳世有厉鬼作祟!小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阿桃特有的细软尾音,血尸破了乱葬岗的镇尸桩,正往鬼市这边爬呢!他双手掐诀,袖中窜出团赤焰——那是陈闲前日塞给他的驱邪符烧的。
鬼卒们的脚步猛地顿住。
为首的鬼卒刀都拿不稳了:血...血尸?
上个月西市的血尸啃了三个鬼修,孟婆汤都压不住怨气!
还不快退散!小白叉着腰跺脚,活像只炸毛的小公鸡,等血尸来了,你们扛得住那股腐臭?
鬼卒们面面相觑,扛着刀的手直打颤。
不知谁先喊了句撤,整队鬼卒瞬间作鸟兽散,铁索撞在摊位上叮当作响。
崔文远盯着小白发直的眼睛,又看看缩在桌角的阿桃——小婢女的魂体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像片被风吹散的雾。你...你竟然能附魂?他声音发哑,阴魂附生魂,这是要损三百年寿元的!
主人说试试。阿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阿桃的寿元...本来也没多少了。
陈闲突然蹲下来,把阿桃虚虚拢在掌心。
他能感觉到掌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像片随时会化的雪。谁准你乱试的?他佯装生气,指腹却轻轻碰了碰阿桃的发顶——这是他教阿桃的,阳人暖魂的法子,下次再这样,扣你三天糖葫芦。
阿桃的鬼火晃了晃,竟真的泛起点粉意。
崔文远望着这一幕,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站起身,玄色官服在风里猎猎作响。陈闲。他伸手按住陈闲的肩膀,指腹隔着粗布衣裳都能摸到对方懒洋洋的骨节,我加入。
陈闲挑眉:冥吏偷懒联盟?
对。崔文远扯下头顶的木牌,但联盟得改个名——他望着满地狼藉的状纸,又看看缩在陈闲掌心的阿桃,看看躲在桌下啃糖葫芦的小白,嘴角竟扯出个极淡的笑,就叫...幽冥革新会。
成啊。陈闲把阿桃塞进自己怀里,反正这小婢女本来就是团雾,崔哥这名字比我取得文雅。他拍了拍崔文远的背,那咱们下一站——
幽冥殿。两人异口同声。
月上中天时,陈闲裹着他那条磨得发亮的棉褥子躺回青石板。
阿桃缩在他枕头边,小白蜷在床脚,小盘子的声音从罗盘里钻出来:宿主,崔文远提供的信息显示,幽冥通道的线索可能藏在幽冥殿的典籍里。
知道了。陈闲翻了个身,棉褥子滑下半边,露出搭在床沿的脚,明儿让崔哥弄张幽冥殿的通行令...哎,小盘子,我之前学的幽冥梦境术,现在能用了吧?
罗盘嗡地震了震:宿主神魂强度已达标,但该术需以自身为引,进入目标梦境...您确定要试?
陈闲闭着眼笑,嘴角翘得像只偷到鱼的猫:试试呗。
躺平能解决的事,干嘛费劲?
檐角铜铃叮铃作响时,他的鼾声已经轻得像片云。
没人看见,他枕头下那张泛黄的符纸,正泛着若有若无的红光——那是崔文远当日喷在青石板上的黑血,此刻竟凝成了枚极小的血珠,像颗蓄势待发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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