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镇破庙的油灯晃了三晃，终于在月至中天时彻底熄灭。
陈闲裹着磨得发亮的棉褥子翻了个身，脚腕从褥子底下滑出来，蹭到青砖地上的凉意让他皱了皱眉——这鬼天气，连石板都透着股阴寒。
宿主，幽冥梦境术需以神魂为引，您昨夜才用了养魂丹，现在强行施展......小盘子的声音从罗盘里钻出来，话没说完就被陈闲拍了拍罗盘边缘打断。
小盘子，你见过哪个懒人会跟自己过不去？陈闲闭着眼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枕头下那枚血珠——崔文远给的冥血符，说是能引他进幽冥殿的梦境。
阿桃缩在他枕头边，鬼火明明灭灭，像团被风揉皱的纸。
他伸手碰了碰那团幽蓝，阿桃，要是我睡相难看，记得帮我把口水擦了。
主、主人......阿桃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要是疼的话，就喊阿桃。
崔文远站在门边，玄色官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判官笔的笔杆，这是他第一次见阳人用梦境术闯幽冥殿。陈闲。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要是遇到锁魂钉...
崔哥。陈闲打断他，嘴角翘得像偷到鱼的猫，我这人啊，最怕疼，所以向来只挑好走的路。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了几分，再说了，我要是栽了，谁帮你改那堆破状纸？
檐角铜铃叮铃一声。
陈闲的呼吸渐渐绵长，意识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提了起来。
他先是看见自己的身体，棉褥子滑到腰际，阿桃的鬼火正小心地给他掖被角；再是崔文远，背着手站在窗前，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根绷直的弦。
最后，那枚血珠突然迸出红光，在他眉心点了一下。
等陈闲再睁眼，已经站在一座朱漆大殿前。
幽冥殿的牌匾泛着幽蓝的光，殿门两侧的石兽眼睛是活的，正滴溜溜转着打量他。
陈闲低头看自己——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短打，跟那些在幽冥殿当差的冥吏倒有几分像。
他摸了摸腰间，竟真挂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陈闲二字，像是小孩拿树枝划的。
这系统，连伪装都给我备好了。陈闲嘀咕一句，顺着殿廊往里走。
殿内的烛火全是幽绿色，照得人影都泛着青。
他听见前面偏殿传来动静，连忙缩到廊柱后——两个冥官正跟黑无常陆九渊说话，陆九渊的哭丧棒靠在墙上，蛇鳞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陆爷，这是新一批引路帖碎片。其中一个冥官把怀里的锦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块青铜碎片，每块都刻着歪扭的符文，等凑齐一百零八块，就能打开幽冥裂隙，到时候......
到时候阳间的活人都得给咱们当血食。陆九渊咧嘴笑，两颗尖牙在绿光下泛着寒芒，那些守夜人？
早被咱们安插的内鬼弄成了睁眼瞎。
崔文远那老东西还以为自己能革新幽冥，呵，等裂隙一开，他连自己的魂都保不住。
陈闲的手指在廊柱上掐出个白印。
他想起崔文远说过，这些冥官都是他亲手提拔的，当初一个个拍着胸脯说要整顿幽冥乱象。
现在倒好，一个个把引路帖当宝贝，恨不得把阳间搅个天翻地覆。
我们要打造新的幽冥秩序！另一个冥官冷笑，让那些阳间蝼蚁，永远活在恐惧之中！
陈闲差点笑出声。
他想起自己刚当守夜人那会儿，被血尸追得满街跑，最后往乱葬岗一躺，靠系统签到来了张驱鬼符——要说摆烂，这些人还真不如他。
他摸了摸腰间的木牌，突然觉得这玩意儿硌得慌，像块烧红的炭。
宿主，检测到异常波动。小盘子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您的伪装快撑不住了，得赶紧退——
陈闲只觉太阳穴一涨。
殿内的烛火突然全部熄灭，石兽的眼睛变成了赤红色。
他转身就跑，可脚底下像灌了铅，每一步都重得要命。
身后传来陆九渊的狞笑：哪来的小耗子？敢偷摸进幽冥殿？
靠，这破梦境术还带追杀的？陈闲骂了一句，意识突然被拽回了现实。
他猛地坐起身，额角全是冷汗，棉褥子被他抓得皱成一团。
阿桃的鬼火刷地窜高，小白从床脚蹦起来，尾巴上的银铃叮铃作响。
主人！阿桃扑过来，鬼火裹着他的手腕，你、你刚才魂都白了！
崔文远两步跨到床前，指尖点在陈闲眉心。
一道清凉的冥气涌进来，陈闲这才觉得头疼轻了些。看到什么了？崔文远的声音发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闲抹了把汗，把梦境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说到陆九渊提到崔文远时，崔文远突然转身，判官笔啪地拍在桌上，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好啊，好得很！他的声音在发抖，我教他们查冤魂，教他们理旧案，结果他们把引路帖碎片当投名状！
小白缩在崔文远脚边，扯了扯他的官服角。
崔文远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块青黑色的符纸：小白，去典籍阁最里面的暗格，把那卷《幽冥路引图》取来。小白歪着脑袋看他，崔文远蹲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别怕，我给你贴了隐魂符，那些看门的阴兵看不见。
小白叼着符纸窜出窗户，月光在它尾巴上镀了层银。
陈闲望着窗外，突然说：崔哥，你刚才的手在抖。
崔文远没说话。
他背对着陈闲，官服下的肩背微微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十六岁入幽冥司，第一次审的是个被冤死的小丫头。
她拉着我的袖子说，崔哥哥，你要帮我啊。他转身时，眼眶发红，后来我提拔那些人，是觉得幽冥司该有新血。
可现在......
陈闲跳下床，拍了拍他的背：崔哥，你这叫养了群白眼狼。
不过没事，咱们把狼崽子的牙拔了就是。他从枕头下摸出颗糖葫芦，塞到崔文远手里，吃点甜的，省得气坏了。
崔文远低头看着糖葫芦，突然笑了。
他咬了口山楂，酸得皱眉：你从哪儿弄的？
阿桃昨天签到来的。陈闲指了指缩在墙角的阿桃，小婢女的鬼火正偷偷往这边飘，她说要给我补补，结果自己躲在柜子里闻了半宿香味。
阿桃的鬼火唰地缩成个小团，飘到陈闲脚边装石头。
几人正笑，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小白叼着个青铜匣子窜进来，尾巴尖上沾着点蛛网。
陈闲接过匣子，小盘子的声音立刻炸响：宿主注意！
这是完整的冥界引路帖！
可激活幽冥核心裂隙地图！他翻开匣子，里面躺着块巴掌大的青铜板，符文流转间，竟在半空投出幅光影地图，最中央标着个醒目的红点——幽冥裂隙。
崔文远凑过来看，脸色又沉了：这裂隙在鬼市底下。
陈闲，他们......
我知道。陈闲把引路帖收进怀里，手指轻轻敲了敲，所以咱们得先去鬼市。他抬头望向窗外，血月不知何时升了起来，把天空染成暗红色，崔哥，小白，收拾收拾。
等月晦夜......
我们再踏鬼市。崔文远接口，眼中寒光一闪，那些人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知道......
他们惹了个最不该惹的人。陈闲咧嘴笑，把棉褥子往肩上一搭，一个爱睡觉的守夜人。
血月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三个重叠的影子。
阿桃飘到陈闲身边，鬼火微微发亮；小白蹲在崔文远脚边，银铃轻响；小盘子在罗盘里嗡鸣，像在应和什么。
窗外，不知何处的阴风吹起几片纸钱，打着旋儿往鬼市方向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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