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漫过屋檐时,陈闲正蜷在软榻上打呼噜。
竹席被他压出个浅坑,半片衣角滑到地上,沾了点昨夜未干的露气。
阿桃捧着青灯的手微微发颤,灯芯在她指尖抖出细碎的火星——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凝固的魂体上。
主人......她用半透明的指尖轻轻推了推陈闲的肩膀,声音细得像游丝。
陈闲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下巴蹭过软榻上的狐皮褥子,喉间逸出含混的嘟囔:阿桃,再睡半柱香......话没说完,门外传来道清冽的声音,带着点生硬的郑重:陈守夜人,我想和你......再赌一局。
这声儿像块冷玉砸进春潭,陈闲的眼皮立刻掀了半寸。
他撑起上半身,单手揉着后颈翘起的乱发,目光扫过门口——墨千影立在晨光里,广袖不再翻涌黑雾,发间银饰闪着淡光,连腰间那串铜铃都静悄悄的,倒像三百年前还未堕入执念时的模样。
大早上的赌局?陈闲扯过搭在榻边的外袍披在身上,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赌资呢?
总不能再拿亡魂当筹码。
墨千影跨进门来,青石板在他靴底叩出轻响。
他望着陈闲榻边那枚恢复檀木色的怨骰,喉结动了动:我昨晚想了很久。他抬眼时,眼底的黑雾已散得干干净净,你说得对,我赌的从来不是命,是悔恨。
陈闲挑了挑眉,随手摸过案上的茶盏。
盏里的残茶早凉透了,他却像喝蜜水似的抿了一口:那你打算怎么赎罪?
墨千影从袖中取出枚青铜令牌。
令牌边缘刻着幽冥殿特有的云雷纹,表面蒙着层薄灰,却掩不住内里流转的幽光:这是我当年在幽冥殿当值时的令符。他指尖拂过牌面,三百年前叛逃时,我把它封在忘川底。
昨夜......我去捞回来了。
叮——
符娘的声音突然在陈闲识海炸响,带着少见的急切:宿主注意!
这破铜片子里藏着记忆封印!
灵气波动和轮回盘碎片有共鸣,快让本姑娘看看!
陈闲差点被残茶呛到。
他不动声色地用指节叩了叩案几,袖口微微抬起——符娘的虚影从阴符牌里钻出来,小鼻子皱成一团,指尖戳向令牌:笨死了!
把灵力输进去啊!
墨千影看着突然出现的红衣小丫头,眼神闪过丝错愕。
陈闲却早习惯了符娘的跳脱,漫不经心将一缕灵力渡入令牌。
青铜表面顿时泛起涟漪,一段模糊的影像浮在空中:幽蓝色的裂隙里,半枚青铜盘悬浮着,盘身刻满陈闲在鬼市残卷上见过的古篆。
轮回盘碎片......陈闲眯起眼,看来你这赌坊不止是赌场,还是通往幽冥核心的钥匙之一。他忽然笑出声,伸手拍了拍墨千影的肩膀,既然要赎罪,不如跟我混?
跟你混?墨千影一怔,我是幽冥殿的叛徒,冥差见了我都要抽魂鞭...
幽冥睡神麾下,陈闲歪头指了指自己鼻尖,嘴角扯出抹玩世不恭的笑,只收迷途知返的家伙。
咚!
骷髅将军突然抬头。
他空洞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幽蓝的光,那是三百年前作为阴将时的魂火。
他举起骨臂重重捶在胸口,碎裂的甲片簌簌掉落:末将愿随新主,重塑往昔之过。
墨千影望着那具跪得笔直的骷髅,喉间泛起酸涩。
三百年了,他第一次听见旧部喊出新主二字。
晨光透过破窗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尾极淡的泪痕:好。他将令牌郑重递给陈闲,我跟你走。
这就对了。陈闲把令牌收进怀里,转身冲阿桃招招手,去把我那套青竹印拿出来——以后墨千影就是梦中赢庄的名誉掌柜。
梦中赢庄?墨千影重复着这个名字,低头看见赌桌上残留的筹码正化作金蝶盘旋,忽然笑了,比魇君赌坊强多了。
那是自然。陈闲打了个响指,门外传来脚步声——崔文远揉着眼睛跨进来,身后跟着叼着糖葫芦的小白。
这俩都是陈闲前阵子在鬼市收的偷懒盟友,一个是总把公文藏在灶膛的冥差,一个是偷喝孟婆汤被追的小狐妖。
老大,您又搞新据点啦?崔文远扒着门框往屋里瞅,瞥见墨千影时猛地站直,哎这不是......
现在是墨掌柜。陈闲踢给他个算盘,以后这庄子归你们管,情报、茶点、看场子,别给我整出人命——鬼命也不行。
小白蹦上赌桌,尾巴扫落一串金蝶:放心吧老大!
我肯定把那些爱赌的鬼差哄得舒舒服服,保准他们天天来歇脚!
符娘飘到陈闲耳边,声音突然压低:宿主,轮回盘碎片的气息......更浓了。
陈闲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远处山尖浮着层青灰色的雾,那是幽冥核心裂隙的方向。
他伸了个懒腰,把软榻上的狐皮褥子卷成包袱:那就别让它等太久。
一行人踏上青石板路时,阿桃抱着陈闲的铺盖跟在最后。
墨千影走在最前,靴底不再拖着沉重的枷锁声。
他忽然回头,望着渐熄的赌坊灯火,轻声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魇君,而是墨千影。
陈闲没接话,只是把怀里的令牌又按了按。
他能感觉到令牌里的轮回盘碎片在发烫,像颗即将破土的种子。
风卷着晨雾掠过他发梢,远处传来隐约的驼铃声——那是鬼市商队的动静,却比往日多了丝不一样的沉重。
阿桃,陈闲突然停步,转身望向赌坊方向,去把后堂那坛桂花酿搬出来。他眯眼笑了笑,说不定等咱们回来,这庄子......还会有新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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