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闲把草茎从嘴角换到另一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玄武龟壳上的暗纹。
月光穿过阴雾落下来,在龟甲上投出斑驳光影,像极了他义父那本破破烂烂的《阴阳志》里画的星图——他从前总嫌那书硌得慌,现在倒觉得,这龟壳躺起来比草垛还软和几分。
你到底是谁?他歪头盯着玄武漆黑如墨的眼睛,草茎被舌尖顶得翘起来,之前装哑吧装得挺像,现在倒肯开口了?
玄武的瞳孔微微收缩,像两块被擦亮的黑曜石。
陈闲忽然觉得后颈发凉——这凉意不是阴雾渗的,倒像是被什么活物盯上了。
下一秒,低沉的声音在识海里炸开,震得他太阳穴突突跳:我是鬼市最初的守护者,也是你义父最后的托付。
草茎啪嗒掉在龟壳上。
陈闲喉结动了动,指尖按在胸口那枚龟甲印记上——自从白烬那团黑雾钻进来,这印记就总泛着隐约的热,像块烧红的炭埋在肉里。你知道他是谁?他声音发紧,尾音却故意拖得懒洋洋的,像在问阿桃今天糖葫芦甜不甜。
玄武没答话。
龟壳上的符文突然泛起幽蓝微光,一道寒气顺着陈闲掌心窜进经脉,眼前景物骤然扭曲。
等他再睁眼,已站在一座青铜铸就的殿宇前。
朱漆大门上刻满吞云吐雾的玄鸟,门楣幽冥殿三个大字泛着冷光,照得他额角渗出细汗。
穿黑袍的男人背对着他。
陈闲盯着那道背影,喉咙突然发涩——不是因为害怕,是那宽宽的肩线、微驼的背,和他记忆里总蹲在灶前给他熬驱寒汤的老头子,重叠得严丝合缝。
若有一日鬼市生变,唯有守夜人可唤醒玄武。男人声音很低,像在跟谁商量,又像在对自己发誓。
他手里握着枚青铜令牌,陈闲看得清楚,牌面刻着的正是玄武的纹路,阿闲这孩子......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转身时眼眶泛红,罢了,总比我当年强。
幻境轰地碎成星芒。
陈闲猛地栽回现实,额头抵着玄武龟壳,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半座青河镇。
他摸出袖里阿桃塞的糖葫芦,咬得糖壳咔嚓响——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毛病,一慌就想吃甜的。
原来如此......他含着山楂,口齿不清地笑,你不是普通人,而是幽冥殿曾经的守夜司长官。
玄武的龟足在地上轻轻一叩,震得废墟里的碎瓦跳了跳:他为了守护鬼市平衡,甘愿隐姓埋名,直到最后一刻。
陈闲的笑僵在脸上。
他想起义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血把粗布袖口染成深褐,却还在骂他:混小子,老子教你驱鬼符是让你镇邪,不是画在风筝上哄阿桃玩!想起自己蹲在义夫坟前啃冷馒头,心想这糟老头管了他十八年,死了倒清净;想起鬼市第一晚遇血尸,他抖着腿念错咒语,是怀里那半块义父塞的桂花糕,甜得他突然就不慌了。
难怪他总说我活得不够认真。他抹了把脸,指尖沾了水,也不知是阴雾还是别的什么。
伸手拍了拍龟壳,力道轻得像在拍义父的背,既然你是他的守护兽,那现在,就是我的了。
玄武的龟首忽然垂到地上。
陈闲看着那比他整个人还大的头颅贴在废墟里,听着它闷声说恭迎新主,后颈的寒毛又竖起来——不是害怕,是烫的,像有团火顺着脊梁骨往上窜。
鬼市的阴气突然翻涌。
金鳞婆婆正弯腰捡着散落在地的血玉,脖子上的金鳞唰地全立起来,像被风吹翻的金箔;崔文远刚把老瞎子的卦签收进竹篓,抬头时手里的糖葫芦啪嗒掉在地上——那串他攒了三天才从阴商那儿换的蜜枣糖葫芦,他看都没看;阿桃本来蹲在玄武脚边数它的鳞片,此刻嗷地蹦起来,发间的纸花被阴风吹得乱颤:主人主人!
玄武在发光!
陈闲歪头看过去。
月光下,玄武龟壳上的符文连成光网,像把碎星子串成了披风。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偷翻义父的箱子,翻出张泛黄的画,上面画的正是这样的光——当时义父抄起扫帚追了他三条街,骂他小崽子手贱,现在倒觉得,那扫帚挥得其实没多用力。
你已继承守夜司意志,亦将面对真正的敌人。玄武的声音比之前更沉,震得陈闲耳朵嗡嗡响。
它抬起头,目光穿透阴雾,直勾勾望向天际那轮血月,白烬不会善罢甘休,而幽冥核心的裂隙,也即将彻底开启。
陈闲把最后一颗山楂核吐在手心,随手弹进阴雾里。
他拍了拍衣角的尘土——其实根本没土,鬼市的地早被阴气浸得油光水滑——歪着嘴笑:那就让他来吧。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挂着的驱鬼符袋,是阿桃用他旧衣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反正我最擅长的,就是在梦里打赢他们。
血月突然暗了暗。
陈闲刚要摸第二根糖葫芦,就听见脚下传来咔嚓一声——不是糖壳碎了,是地裂的响。
他低头,看见鬼市中心的青石板正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缝隙里渗出的阴风卷着他的裤脚,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阿桃。他喊了一声。
在!小丫头立刻扑过来,攥住他的袖子。
崔文远。
在!卖糖葫芦的小子扛着竹篓跑过来,额角沾着土。
婆婆。
金鳞婆婆的金鳞还在发颤,却还是走过来,把块血玉塞进陈闲手里:压惊的。
陈闲把血玉揣进怀里,抬头望向血月。
那轮红月底下,裂开的缝隙正缓缓扩大,像只漆黑的眼睛,在看他。
看来明天不能睡懒觉了。他叹了口气,却笑得更欢了,不过......他摸了摸玄武的龟壳,那温度透过掌心往心里钻,暖融融的,有老伙计在,躺着打也行。
风卷着阴雾涌来,吹得鬼市的灯笼摇摇晃晃。
陈闲望着那道越裂越大的缝隙,把阿桃往怀里拢了拢。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哑哑的,像在说——
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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