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晨雾还没散透，陈闲就着桂花粥啃完两个糖糕，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
玄武趴在门槛上打哈欠，龟壳上沾着的桃花瓣被晨风卷起来，正飘向蹲在枣树梢的阿桃——那鬼丫头正抱着树枝发抖，鬼火凝成的小脸上写满抗拒：“主人…咱不能等晌午再去吗？听说那老宅的门环夜里会自己晃，吱呀吱呀的比阿桃哭还吓人…”
“晌午太阳毒，躺平不舒服。”陈闲把阴司玉牌往腰间一别，抄起根不知从哪顺来的竹枝戳了戳玄武背甲，“走了走了，咱守夜人不就是管这些‘比阿桃哭还吓人’的事？”他歪头冲树梢笑，“阿桃要是怕，就缩我袖口里，我给你捂暖乎了。”
阿桃的鬼火“噗”地暗了暗，到底还是飘下来，缩成个小团钻进他广袖里，只露出双湿漉漉的眼睛：“那、那阿桃数时辰…要是一刻钟到了您还没醒，就拽您耳朵！”
玄武驮着人慢悠悠往北走。
清河镇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陈闲晃着腿哼小调，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玉牌——昨夜与黑白无常灌酒的劲儿还没全消，玉牌贴着皮肤的凉意倒让他清醒不少。
路过村头老槐时，几个挑水的村民见了他，慌忙放下水桶作揖：“陈守夜人！您可算来了！”
“咋？”陈闲扯了扯缰绳，玄武很给面子地停下。
“就村北那座周家老宅！”挑水的汉子抹了把汗，声音发颤，“打上个月月晦开始，每到子时就听见里头有娃娃哭，还有女人骂‘还我儿’…我们往墙根扔了三筐糯米，烧了半车黄纸，那动静反倒是越来越大！”
陈闲挑了挑眉——阿桃说的夜哭，敢情是这么个阵仗。
他拍了拍玄武，竹枝往北边一指：“带路。”
老宅比陈闲想象中更破。
青灰砖墙爬满青苔，褪色的红绸像凝固的血痕挂在屋檐下，门环上的锈迹能刮下一层黑渣。
阿桃从他袖口里探出头，鬼火蹭地亮了些：“主人你闻…这味儿好腥！”
陈闲抽了抽鼻子，确实有股子腐肉混着血锈的气味，从门缝里往外钻。
他翻身下了玄武，抬脚就踹门——“哐当”一声，木门裂开道缝，尘土扑簌簌往下掉。
阿桃“呀”地一声又缩回袖子，陈闲却眯起眼笑：“好浓的阴气，这地儿签到准有好东西。”
他大剌剌往门内青石板上一躺，双手垫在脑后：“阿桃，计时一刻钟。玄武，门口守着，别让猫啊狗啊来扰我睡觉。”
“主、主人你躺地上不硌得慌吗？”阿桃从袖口里探出半张脸，见陈闲已经闭上眼，只得飘到屋檐下，数着瓦当上的露水计时——鬼差的时辰比人间慢些，她数到第七滴露水坠下时，陈闲耳边响起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签到成功！
当前地点：百年凶宅（怨气浓度：极阴）。
奖励：阴将残魂·赵烈（完整度：37%）。】
陈闲眼皮动了动，再睁眼时，眼前浮着道灰黑虚影。
那虚影穿着锈蚀的玄铁铠甲，左脸从眉骨到下颌有道深可见骨的疤痕，眼眶里的鬼火比阿桃的亮三倍，正冷冰冰盯着他：“何处阴魂，敢占我宅？”
“我是人。”陈闲翻了个身，单手支着脑袋，“青河镇守夜人陈闲。躺这儿签到呢，你就是系统送的奖励？”
“签到？”赵烈的鬼火晃了晃，显然没听过这词儿。
他扫过陈闲腰间的阴司玉牌，眼神微凝，“阴司特许令…你当真是守夜人？”
“如假包换。”陈闲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守夜人腰牌——那是他义父临终塞给他的，铜质已经磨得发亮，“我义父说，守夜人管人间阴阳事，你这阴将困在宅里百年，怨气不散，我替你收了，也算分内事。”
赵烈的虚影突然跪了下来，铠甲相撞发出细碎的响：“末将赵烈，百年前战死于青河北岸，残魂被敌军符咒困在此处，不得入轮回。若守夜人愿助我解脱，末将愿为你效命！”
“哎哎哎，别跪别跪。”陈闲手忙脚乱爬起来，“解脱的事儿慢慢来，你先起来…阿桃，把我包袱里的养魂丹拿两颗，给赵将军垫垫肚子？”
“主人！那是给玄武补壳的！”阿桃从袖口里飘出来，小手里捏着两颗朱红药丸，犹犹豫豫递给赵烈。
“无妨。”赵烈接过药丸，仰头吞下，鬼火明显亮了几分，“末将…从未尝过这般暖意。”
“那是阳间的养魂丹，专给阴物补魂的。”陈闲拍了拍他肩膀——入手一片冷硬，倒像拍在冰砣子上，“往后跟着我，有酒有肉，比困在这破宅里强。”
“陈闲，你莫要轻信。”
链姬的声音突然从陈闲腰间响起。
那柄缠着黑链的短刀不知何时浮在半空，锁链轻颤，“阴将残魂最擅伪装，你且看他铠甲上的符咒——”
陈闲顺着她的锁链望去，这才发现赵烈铠甲缝隙里嵌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在鬼火下泛着暗红：“这是…锁魂咒？”
“正是。”赵烈苦笑着摸了摸铠甲，“当年敌军用活童血画咒，将我残魂锁在铠甲里。这宅子里的哭嚎…是那些童魂的怨气。”他突然抬头，鬼火灼灼，“昨夜子时，锁魂咒松动了一瞬，我感应到有童魂逃出…陈守夜人，末将愿引你去寻！”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几个披麻戴孝的村民撞开半掩的门，“扑通”跪在陈闲脚边，为首的老妇抓着他裤脚，眼泪把青布裙洇出好大一片：“大人救命！我家那口子今早去县衙送粮，说看见个黑影从宅子里飞出去，直往镇里去了！那黑影…那黑影怀里还抱着个娃娃！”
陈闲的笑僵在脸上。
他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宅院——方才赵烈出现的地方，只剩几片被风卷起的碎纸片，隐约能看见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孩童轮廓。
“阿桃，去看看宅后有没有新挖的土坑。”陈闲蹲下身，把老妇扶起来，“玄武，跟着赵将军，你们去镇东路口堵着。链姬，你替我盯着玉牌…阴司特许令要是有动静，立刻喊我。”
他转身看向赵烈，后者已经化作一道灰烟钻进他袖中。
陈闲摸了摸腰间玉牌，凉得刺骨，像块冰砣子硌着皮肉。
归云村的晨雾不知何时散了，日头照在老宅的断瓦上，却照不进那几处阴湿的墙根——那里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锈。
“这宅子…真的清净了吗？”
陈闲喃喃一句，转身跨上玄武。
阿桃从宅后飘回来，小脸上满是惊惶：“主人！后墙根有七个小土包，新填的土…还沾着血！”
他捏了捏眉心，竹枝往镇里一指：“走，去县衙。”
是夜，青河镇街头的茶摊灯火通明。
陈闲坐在最角落的竹椅上，面前的茶盏飘着热气，他却盯着自己映在茶水里的脸——眼底浮着淡淡青黑，像是没睡够的模样。
“客官，再来碗热乎的？”茶摊老板擦着桌子，往他碗里添茶，“听说归云村那宅子闹鬼？您这守夜人可得小心着点。”
陈闲端起茶盏，抿了口，又放下。
他的视线穿过茶棚的竹帘，望向镇西方向——县衙的灯笼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某种窥探的眼睛。
袖中突然一凉，赵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末将感应到…县衙后宅有怨气。”
陈闲摸了摸腰间的阴司玉牌，笑了笑，只是那笑没达眼底：“睡什么睡，干活吧。”
茶棚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几片桃花瓣掠过他脚边。
陈闲盯着那花瓣，想起早晨别在阿桃发间的那片——此刻阿桃正缩在他袖口里打盹，鬼火暖融融的，倒比这夜风温柔多了。
他低头抿茶，茶水在嘴里泛开一丝苦意。
今夜，怕是又睡不成囫囵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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