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里的阴阳汤腾起白汽,在陈闲眼前漫成一片薄雾。
他盯着茶汤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喉结动了动——青河镇那七个小土包上的血渍还在眼前晃,混着老妇哭哑的嗓音,像根细针扎在太阳穴上。
“赵将军。”他用指节叩了叩腰间玉牌,袖中立刻窜过一道冷意,灰影凝在身后,甲胄上的鳞片泛着幽光。
赵烈的残魂虽未完全凝练,眉峰倒比活人更冷:“末将在。”
陈闲摸出块缺角的符纸,对着灯火晃了晃——符上用朱砂画的睡仙图正泛着微光,那是今早他在乱葬岗闭眼签到得来的“冥梦引”。
“今晚得做个局。”他把符纸按在茶桌上,指腹碾过符纹,“李玄策那老匹夫躲了半月,总得给他个露面的由头。”
赵烈的目光扫过符纸:“梦境投影?此术需以神魂为引,稍有差池……”
“差池?”陈闲嗤笑一声,仰头灌下大半碗阴阳汤,辛辣的艾草味直冲天灵盖,“我这躺平系统别的没有,神魂凝练得比老母鸡下蛋还勤快。”他屈指弹了弹自己额头,“上回在鬼市签到,系统奖励的‘幽冥睡诀’刚把神魂淬到灵境巅峰,正愁没处试呢。”
话音未落,茶棚外的风突然打了个旋。
陈闲眼尾一跳,分明看见竹帘缝隙里漏进的月光突然暗了一瞬——像有什么东西从阴阳交界处挤了进来。
他迅速闭眼,神识如游丝般钻进符纸。
茶香混着腐叶味涌进鼻腔。
再睁眼时,茶摊还是那副模样,连竹椅上的裂纹都和现实分毫不差,唯独头顶的月亮变成了血红色。
陈闲摸了摸茶盏,这次触到的不是温热,而是彻骨的冰——冥梦领域,成了。
“好手段。”
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陈闲没回头,慢悠悠转着茶碗:“李判官大驾光临,怎么连杯茶钱都不捎?”
青布衫的身影绕过竹桌,在他对面坐下。
李玄策的脸白得像浸过尸水,左眼蒙着块黑布,那是当年被阴司雷罚劈瞎的——陈闲记得清楚,三年前他还在阴司当判官时,审鬼断案比秤砣还公道,如今左袖空荡荡垂着,腕骨处缠着发黑的锁链,分明是私放恶鬼被削去了鬼差之身。
“守夜人?”李玄策的手指叩了叩桌面,裂纹里渗出黑血,“你当这是青河镇的野鬼斗殴?白烬背后的主家……”他突然住了口,黑布下的眼眶剧烈抽搐,“你不该趟这浑水。”
陈闲把茶碗一推,茶水在桌上漫开,晕染出个歪歪扭扭的太极图:“归云村七个孩子的魂被抽走当引子,你说我该不该趟?”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笑容里带了刺,“再说了,李判官不是最爱替人伸冤?怎么改行当缩头乌龟了?”
李玄策的嘴角猛地抽了下。
陈闲注意到他空荡荡的左袖在发抖——那是阴魂被强行抽离的后遗症。
“你以为我想?”他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像破风箱,“你当阴司那些老东西不知道?他们睁只眼闭只眼,连阴王都……”
“叮——”
锁链擦过空气的尖啸打断了他的话。
链姬不知何时现了身,玄铁锁链缠在她腰上,尾端的虎头倒钩正抵着李玄策后颈。
她的脸冷得像块冰,连声音都带着金属刮擦声:“敢提阴王,活腻了?”
李玄策猛地站起,木凳“哐当”翻倒。
赵烈的剑已经架在他右肩,锈迹斑斑的剑锋压得他脖颈发红:“末将奉守夜人之命,拿下叛司者。”
陈闲却没动,他托着下巴,盯着李玄策蒙黑布的左眼:“你刚才说‘连阴王都插手不了’,对吧?”他指节敲了敲腰间玉牌——那是阴司特许令,此刻正发烫,像块烧红的炭,“我这牌子能调十殿阴兵,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
李玄策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抬手扯开黑布,空洞的眼窝里爬出条赤鳞小蛇,蛇信子吐向陈闲面门!
陈闲本能后仰,却见链姬的锁链“唰”地缠住蛇身,用力一拽——小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化作黑雾消散。
“冥境……你竟到了冥境!”李玄策踉跄后退,后背抵在竹棚柱子上,柱子“咔嚓”裂开道缝,“不可能!守夜人最多灵境……”
“系统给的,羡慕不?”陈闲打了个响指,梦境边缘开始泛起波纹,“该说的都说了,不说的……”他歪头笑,“下次我去幽冥司找你说。”
李玄策突然狂笑,他伸手按住自己心口,黑血从指缝渗出:“晚了!他们早就算到你会查……”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撕碎,化作万千黑点,眨眼间消失在梦境里。
陈闲的神识“轰”地一震,猛地睁开眼。
现实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片扎进他脚背,他却浑不在意——额角全是冷汗,后背的粗布衫贴在身上,比泡了水还难受。
“主人!”阿桃从他袖口里钻出来,鬼火忽明忽暗,“你、你刚才浑身都在抖!那坏人呢?”
赵烈的残魂重新钻进袖中,声音里带着懊恼:“让他跑了。”
链姬的锁链“叮铃”作响,她弯腰捡起块碎瓷片,指腹抹过上面的黑血:“他中了催魂咒。”她抬头时,眼尾的朱砂痣泛着妖异的红,“有人逼他来探你底。”
陈闲扯过桌上的粗布擦了擦脸,指尖在茶渍里画了个圈——和梦境里的太极图分毫不差。
他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直到阿桃慌慌张张去拍他后背:“主人莫不是被吓傻了?”
“傻什么?”陈闲抹了把眼角,把碎符纸揣进怀里,“他说阴王都插手不了……”他站起身,竹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那老子偏要插手。”
茶摊老板举着烛台凑过来,被链姬的锁链“唰”地拦住。
陈闲拍了拍老板肩膀,把几枚铜钱拍在他手心:“茶钱翻倍,今晚的事,您就当没看见。”
老板盯着手里的铜钱——那是阴间的黄纸冥钱,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他喉结动了动,猛地低下头擦桌子,擦得竹面“吱呀”直响。
阿桃飘在陈闲身侧,小爪子揪着他衣角:“主人要回屋舍?”
“回。”陈闲踢开脚边的茶盏碎片,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睡够了才有力气——”他摸了摸腰间玉牌,牌面的阴司纹章正隐隐发烫,“才有力气掀了那些人的棋盘。”
守夜人屋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闲踢掉沾着茶渍的鞋,往床上一扑,棉絮被他压得“噗”地散开。
阿桃忙着给他掖被角,链姬站在门口守着,赵烈的残魂在梁上凝成道灰影。
“阿桃。”陈闲闭着眼,声音含糊,“明早煮碗酒酿圆子……多加桂花。”
“知道啦!”
他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他攥紧的手背上——掌心里躺着块碎符纸,符纹处还沾着李玄策的黑血,像朵开败的红牡丹。
“阴王都搞不定的事……”他嘀咕了一句,呼吸渐渐平稳,“老子倒要看看,有多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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