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闲睁开眼时,天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脑袋像被铁锤砸过一样嗡嗡作响,耳边还残留着方才那一声巨响的回音。他动了动手,发现掌心全是血。
他撑起身子,靠在柏树上喘息,目光扫过前方——那团曾令人胆寒的红光已被镇压,化作一团扭曲蠕动的血影,而赵无疆的尸体,此刻正被三根封魔钉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着自己仍握在手中的封魔钉,指尖残留着金线的余温。记忆开始拼凑起来——那场爆炸,韩烈的呼喊,还有……底下不止赵将军!
“赵将军还没死。”他喃喃道,目光重新落在那具不断挣扎的躯体上,“但他撑不了多久了。”
陈闲抹了把脸上的血,指腹沾着腥气在掌心洇开。
他望着不远处还在挣扎的血尸将军——赵无疆的脖颈上插着三根封魔钉,锈迹斑斑的铠甲裂成碎片,可那具红得渗人的躯体仍在扭曲,带得整片乱葬岗的荒草都跟着簌簌发抖。
阿桃。他喊了声肩头的小阴魂,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
阿桃正攥着他的衣角抹眼泪,闻言抬头,眼尾还挂着泪珠:主、主人?
陈闲没说话,而是侧过身。
镇子里的哭喊声顺着晨风撞进耳朵——有孩子喊娘的抽噎,有妇人唤儿的凄厉,还有刘铁匠家的小孙子摔在泥里,膝盖上的血正一滴一滴往土里渗。
他忽然想起昨天晌午,那孩子还举着半块糖饼追在他屁股后头喊陈叔叔吃,糖渣子沾了他半条裤腿。
原来我以前躺得有多香,现在就有多蠢。陈闲低笑一声,指节捏得咔咔响。
他踢开脚边半块断砖,碎砖骨碌碌滚到赵无疆脚边,惊得那血尸又发出一声闷吼。
可这回,陈闲没像往常那样缩脖子躲,反而往前迈了一步,系统说躺平能变强,可真等鬼上门了......他望着自己发抖的手,老子连护着镇民不挨打的本事都没有。
阿桃的魂魄突然泛起青光,那是阴魂情绪剧烈波动的征兆:主人不是废物!
阿桃、阿桃能感觉到,您比上个月厉害好多!
那是系统在帮我。陈闲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阿桃的手——阴魂的体温比冰还凉,可阿桃,要是有天系统不帮了呢?要是下次来的不是血尸,是更厉害的玩意儿呢?他抬头望向被血尸撞塌的土地庙,瓦砾堆里还卡着半块写着风调雨顺的匾,我得自己接住这些。
赵无疆又发出一声嘶吼,这次连地面都跟着颤了颤。
陈闲忽然站直身子,把腰间那半块碎玉佩拽出来——冥司的九幽冥火印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像团烧不旺的炭。
他对着血尸勾了勾手指:赵老将军,今天我不跑了,虽不知你为何抛弃原尸身而出,又要自己凝练。但您要是真想闹,就跟我耗着——我睡也要把您睡服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盘起腿坐在荒草里。
阿桃急得在他头顶打转:主人!
您伤还没好......可话没说完,就见陈闲闭上眼,呼吸渐渐绵长。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里炸响,比往常都清晰:【检测到宿主主动进入深度躺平状态,触发被动强化:阴阳之气加速吸纳中......神魂凝练进度 15%......】陈闲感觉有两股温热的气流顺着鼻息往身体里钻,一股像晒过的棉被,暖得人骨头都软;另一股带着点腥甜,像浸了露水的老茶,在经脉里转了两圈,把之前被血尸震伤的内脏都熨平了。
更妙的是神魂。
他能清晰感觉到识海里那团混沌的光在涨大,像吹气球似的嘭地胀开,原本模模糊糊的东西突然变得透亮——比如赵无疆体内那团纠缠的执念,红得发黑,像团绞在一起的麻绳;比如土地庙里飘着的三缕新死冤魂,正缩在瓦砾堆里发抖;甚至连半里外林秀娘藏身处的草垛,他都能看见她攥着衣角的手,指节白得像骨瓷。
这就是主动掌控的感觉?陈闲在心里笑,比躺着等系统喂强多了。
突然,识海里嗡地一声。
韩烈的残魂从他丹田处飘出来,半透明的影子扑通跪在他面前:属下感应到主人的神魂威压,特来请令!话音刚落,黑影从残魂里刷地涌出,转眼间在陈闲身后列成两排——青面獠牙的阴兵,手持鬼头刀,铠甲上的铜钉闪着幽光,连喘气声都整整齐齐。
好小子。陈闲没睁眼,嘴角却翘起来,早该出来帮忙了。
赵无疆的嘶吼声突然变了调。
陈闲能感觉到那团执念在松动,像被人拿梳子慢慢理顺。
他睁开眼,正看见血尸将军缓缓跪下来,铠甲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那双原本全是红雾的眼睛里,竟浮起两滴浑浊的泪:你......能看见我的执念?
能啊。陈闲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阴兵们自动给他让出条道,您憋屈了百年,就为个私吞兵粮的骂名对吧?他摸出怀里那张泛黄的纸,您留的字据,我收着。
可光有字据不够,得让您自己看见真相。
他摸出义父留下的青铜令牌——那是守夜人的信物,刻着阴阳有序四个篆字。
陈闲把令牌按在赵无疆额头上,百年前的画面像潮水般涌出来:暴雨倾盆的夜晚,年轻的赵无疆背着三十车粮袋冲进镇公所地窖,身后是追兵的火把;他撕了自己的军报,在空白信纸上写私吞二字时,手在发抖;最后被押上刑场时,他望着镇公所方向笑,嘴唇动了动,分明是够吃了。
赵无疆的身体开始透明。
他望着那些画面,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溅起火星:原来......原来他们真的吃到了......他抬头看向陈闲,红雾彻底散了,只剩双老人的眼睛:小友,我的执念了了,但我那具尸身的执念可还没了啊,因为我对自己儿子的思念它自己产生了意识,将我从尸体里赶了出来,我骗他说只要墓碑裂了就能见到儿子,现在墓碑裂了但有我的压制他才没出来,好了我能说的已经说完了,可以送我去冥府吗?
成。陈闲把令牌往空中一抛,令牌发出嗡鸣,竟引来了道青黑色的光门。
赵无疆对着陈闲拱了拱手,转身走进光门,临走前说:青河镇,交给你了。
光门消失的瞬间,镇子里的哭喊声突然停了。
陈闲转头望去,就见林秀娘从草垛后面钻出来,手里还抱着刘铁匠家的小孙子。
她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气:原来......他不是废物......他是真正的守夜人。
刘铁匠扛着铁锤从街角跑过来,铁锤上还沾着血——也不知是砸了多少血尸碎块。
他站在陈闲五步外,突然咚地跪下,铁锤砸在地上:陈闲!不,睡神大人!他梗着脖子喊,老子以前说你是混吃等死的废物,是老子眼瞎!
镇民们陆陆续续从躲藏的地方钻出来。
有抱着被子的老妇人,有提着菜刀的屠户,有缩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他们望着陈闲身后的阴兵,望着他腰间的碎玉佩,望着他脚下那滩赵无疆留下的清光,一个接一个跪下来。
恭迎睡神大人!
睡神大人千秋万代!
陈闲被喊得耳朵发烫。他摸了摸后颈,抬头看见东方的朝阳——比往日都亮,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罩住跪在最前面的小孙子。
那孩子突然挣脱林秀娘的手,摇摇晃晃跑过来,举着半块糖饼:陈叔叔吃!
陈闲蹲下来,接过糖饼。糖渣子沾了他一手,甜得发腻。
他望着孩子脸上还没擦干净的泪,突然笑了:阿桃,看来以后想偷懒都不行了。
阿桃飘到他肩头,小脑袋直点:主人越来越像大人了~
像个屁的大人。陈闲把糖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可他望着镇民们的笑脸,望着重新升起的炊烟,突然觉得——这样的不偷懒,好像也挺香。
直到夕阳西沉,陈闲才回到守夜人衙门。
他踢开门槛,把自己甩在那张破藤椅上——这椅子还是义父留下的,坐上去吱呀响。
阿桃给他端来碗凉茶,他喝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翻身从床底摸出个破木盒。
盒子里是义父的遗书,还有块完整的玉佩——和他腰间那半块正好能拼成一对,上面刻着幽冥睡神四个小字。
陈闲摸着玉佩上的纹路,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风声。
他抬头望去,老槐树上的叶子正沙沙作响,有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叶底闪过道红影,快得像道火光。
谁?他喊了声,可窗外只剩晚风。
陈闲皱了皱眉,把玉佩收进怀里。
他重新躺回藤椅,闭眼时突然想起赵无疆尸身的事,竟忘了去看。
他翻了个身,藤椅吱呀抗议:明天......明天再去看。
可这一回,他没真打算偷懒。
月光爬上窗棂时,陈闲的呼吸渐渐绵长。
识海里的神魂光团还在涨大,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他不知道,就在他沉睡时,那半块碎玉佩突然发出红光,和怀里的完整玉佩遥相呼应。
九幽冥火印在黑暗中亮得刺眼,照出他睡梦中的笑容——比白天的朝阳还亮。
而在青河镇外的乱葬岗,赵无疆消失的墓碑下,有只手终于完全伸出。
血红色的指甲抠进泥土里,带起一串血珠。
黑暗中,有个沙哑的声音轻笑:幽冥睡神?它望着镇子里那点越来越亮的光,有意思,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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