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在李二那里总讨不到好，这次又被长孙无忌数落了一顿，王珏玉几天来都在反省。穿越大唐近十年来一直屡屡碰壁，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大展宏图，却是得意忘形而不自觉地乱了方寸，经历了几天前长孙无忌的说教，也是该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了。接下来的几天里就只是沉下心来，扎扎实实地处理基层的工作，也不要再投机取巧地寻思着去坑世家的钱粮，还是先充分确保赈灾的物资能够良好地流通吧。
就穿越者的情绪还处于这懊恼、挫折、烦闷阴郁之中的的时候，却在上班的途中意料地遇到了一个与他有着同样心境的历史名人。
“不好意思，烦请问一下，在这营地中若想以粮食换取田地施肥是要去哪里登记？”
在通往营地的主道上，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叫住了正赶着路的木匠。对面那人一身书生打扮，却赶着驾载满了布袋的驴车，一副阴郁的表情，样子实在是奇怪的很。
“如果你已经带够了用以交换的钱粮物资的话，这件事我就能管，还请把主家的名号和田地的地点告诉我，有这些就行了。”
听到这话书生满脸讶异，开始上下打量起了王珏玉，忽然间又好像想通了什么，连忙跳下驴车行了一礼。
“想必您就是新渭屯那有名的木匠先生了吧。不才名唤马周，今日幸得相遇，实在是有缘。”
“哎呀，是马大人呀！久仰久仰，有幸的该是草民才对。”
马周马宾王！后世称经世名臣，坐火箭升官的平民，唐初知名酒鬼及糖尿病患者。能见到他王先生是真的高兴，赶紧向日后的大唐名相回礼，但马大人却是笑中带苦，直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大叹了一口气。
“唉……不才不久前刚辞了官职，如今不过只是一介白身而已，先生还是莫要戏弄我了。”
穿越者这才想起马周此时还处于未成名前的人生低谷期，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新丰的酒肆里借酒消愁。看他的反应还是很在意目前的处境是，刚才自己表现的越热情，伤他便是越深，只得赶紧赔礼道歉。
“哎呀，草民出身低微，不知礼数，尤其是开始在新渭屯做事以后时不时地会遇见些达官贵人，不自觉的就养成了奉承士人的习惯。哎，马大人我真的是没有那个意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木匠绞尽脑汁地极力辩解，然并卵。
“在下并不是怪罪王先生。是我之前自负有些才名，只知道贪恋醇酒，没有在正事上用心，以致如今寄人篱下，困苦落魄，皆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怎么会呢。韩信昔只项羽帐下一小卒，碌碌无用武之地却成三杰之一，庞统曾试守耒阳县令，懈怠职务被免官终有凤雏之名。我观马大人亦非百里之才，想必日后定能身居高位，一展才华抱负。”
“多谢先生高看，不才在新丰时便已经认识到了自身的轻狂，如今，呵呵，不敢再存有那虚妄的念想啦。”
落魄书生对寻常的劝慰是油盐不进，又自顾自地消沉下去，那落水狗般的模样看得王珏玉都有些慌了。就这场面，也不知道自己的惯用招数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还能有效。
“数月前，我曾有幸面见过当今圣上，当时陛下问我心中的好皇帝是怎么样的。”
话只说一半，对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从他能露出这种表情上来看，应该是上钩了，还有争取挽回的余地。
“哦？那王先生你当时是怎么回答陛下的？”
“唉，你我既然有缘相遇、又互相知名，便不要太生硬了。我当是痴长你些年岁，便托大叫你一声贤弟，不如我们就边走边聊，如何？”
“那……好吧。还请王兄多多指教。”
马周牵着驴车和木匠并肩向营地走去，这一路到营地的距离并不算远，王珏玉也就没有去吊他的胃口，径直向他讲诉起当日和李二谈话的情形。
“那天陛下是隐瞒了身份的，而我一介草民又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就只能说了些大话，回避了直接去回答。”
“王兄是怎么应对的？”
“我先反问陛下皇帝是官居几品、是文是武，然后以家喻国、拿家长比君王，剩下的就留给陛下自己慢慢去想了。”
“兄台此举倒是巧妙。”
“不过是取巧罢了。我以前读《论语》，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言，既然先师孔子把君臣父子放在一起论述，想来是其间是有相通之处又有不同的地方，我便以此应付了一下。”
“哦？这么说王兄是奉持三纲六纪咯？”
“不，所谓的三纲六纪只不过是简单地阐述了人与人之间该有的关系，也就是说那不只无法让人们知道什么是皇帝，更不能明白什么是好皇帝。而且说到三钢，当是《大学》里的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才对。你刚才所说的三纲的意思和《韩非子》中的法家思想相似，与当时施行举孝廉的察举选官制度有关系，是后汉时期才出现的说法。而在《孝经》的第十五章中，先师明确地说明为人臣子该做的是直言劝谏，是不让君父陷于不仁不义的处境。所谓的三纲六纪虽然并没有什么错，但也要记住其中并无深意，遇到个例时还需要具体分析。”
穿越者一时心急，说了一堆的大道理，直吓了马周一跳，也勾起了他的一些疑问。
“如此说来，兄博览群书，应该是能够正面回答陛下提出的问题的，那当时又为何不直言相告？”
“其实对于那时陛下所问，我还有个不能确定的地方，那就是这好皇帝到底是何人心中的好皇帝。对于像我这样的百姓来说衣食无忧便已知足，但于权贵来说则必定会所求更多，那么，陛下本人又是想要什么呢？对已经身为天子的陛下来说，要达到什么样的成就才会满足？要做成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百官心服？如今陛下继承大统，之后是想要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家？而这些岂些是我一介小民能够回答的？”
“这……王兄当时应该是并不知道陛下的身份吧，就这一瞬间你便想了如此之多？”
“其实当时也就是信口乱说，这些都是过后才想到的。虽然什么样的皇帝能算得上是好皇帝我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想清楚，不过其他的倒是想了很多：工匠心中的好皇帝是怎样？商人心中的好皇帝是怎样？军士、僧侣心中的好皇帝又是怎样？还有，世家心中的好皇帝，又是怎样？他们心中的好皇帝对于天下百姓来说，真的也还是好皇帝吗？”
一席话让马周陷入了沉默。一直以来自负学富五车，却是不曾想过这些，只读书不思考，这就是自己现在如此迷茫的原因吧。
是啊，什么是好皇帝，同样的道理，什么又是好官呢？自己认为什么样的官员算得上是好官？皇帝认为什么样的官员是好官？世家认为什么样的官员是好官？百姓认为什么样的官员是好官？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做谁心目中的好官？
“听先生之言，胜过读书万卷，大恩如同再造，请受周一拜。”
马周说着就在满是泥泞的路上跪了下去，王珏玉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把人拽了起来。
“别介啊，既然你我都以兄弟相称了就不要这么见外了。再说，我刚才说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话，不过是我这个人对任何事物都喜好生些疑问而已。就刚才说的疑问，我自己一个都答不上来，本来就是自我徒增烦恼，又怎敢再去耽误他人。马老弟，你若是还这样我可就不知该如何待你了。”
“是小弟不好，请兄长原谅，以后还请不吝教诲。”
“这倒是没什么，贤弟若想学习，哥们还是认识几位朝中大员的，等以后有机会了我给你介绍介绍，日后也好让他们举荐你入朝为官。”
“多谢兄长关爱。不过小弟如今已受常何将军庇护，未报此恩，不敢离去。”
“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先把今天的事情办完。”
“好，等日后弟有闲暇，再来找王兄畅谈。”
两人依旧是并肩向营地走去，但看马周腰杆挺直、若有所思的样子，刚才那番话应该是起到了积极的效果吧。
在经历过拉拢吕才失败和被长孙无忌数落之后，王珏玉的心情终于是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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