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酒足足喝了两个时辰，席间巴队正和王先生东拉西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最后几人酒足饭饱，都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东主留客夜宿，客人也不便推辞，等到第二天三人告辞拜别时巴舟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先生，关于昨天巴大哥，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在绕远逛集市的路上李德謇终是抗不住从心中的困惑生出的烦闷，而王珏玉就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询问，不急不慢地回应。
“不用着急，等再逛一圈的，等到吃午饭的时候再说。”
这个不急的一圈不但是逛了集市，还逛了码头，一直逛到连当地人的饭点都过了三人才找了个酒楼吃饭。刚坐下，见穿越者还是老神在在不上心的样子，李德謇又忍不住挑起了与巴舟有关的话头。
“先生，我真的有些关于巴大哥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就先听我说说吧。”
“小李将军，你是因为觉得巴队正与以前印象中的差别甚大，并且昨晚席上他对我态度又有些强硬，你怕是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所以在想着如何提前化解吧。”
心思被说中，李德謇惊讶得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
“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这里面也没什么奥秘，昨晚他的态度都已经很明显了，我也是想着你是察觉到了反常的举动，随便乱猜一下罢了。说到底，他会如此行事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这种事情在下层的民间江湖随处可见，算不上稀奇古怪。”
“还请先生细讲。”
那当然是要细讲啦。之前木匠不懂上层社会的规矩才会在李靖面前狼狈不堪，而这次小李因年少缺少江湖经验对昨晚的情况不明所以，正好抓住这次机会重拾颜面。
“昨日初见时巴舟穿着的一身工匠打扮看似贫寒，却是有偌大的府邸和众多的下人，能摆出场面不俗的宴席，足可见此人有些手段。他于洪州都督府挂职的不过是个队正，但又能在这江夏混得颇有私产，这些说明他还有上进心。若我所料不错，当初你父子注意到他时他可是从最初便极力表现，落得个乐于助人、信义豪爽的好名声吧。”
“先生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如此。几年前家父在夔州担任行军总管准备攻伐萧铣，期间负责督造作战需要用到的船舰，巴大哥就是那时以善于制造舟船的名义而自荐加入到军队来的。他造船的手艺也确实是好，而且也能够把操作舵帆的方法说明清楚，这给军士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后我和父亲就注意到了这个人。萧铣覆灭之后他便随驻守的部队留在了江南，倒是不清楚他到底是做了何事才攒下了这般家业。”
“唔，能在乱世之中抓住一丝机遇努力拼搏，短短几年就有如此成就，确实是令人赞叹。”
“是啊，看到他现在过得如此滋润，我也很开心。只是学生想不明白他为何之前待人和善，昨日却会对先生有针对刁难的举动。”
“你是怕他变了心，不再是以前那个乐于助人、信义豪爽的人，更怕他那偌大的家业也是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甚至是做了些违法乱纪欺压良善的事情才积攒下来的吧。”
“……我确实是有这方面的担心。”
“那你就不用担心啦，既然他今天和我们见面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劳工服装，应该就是还没有被贪念变成鱼肉乡里的恶霸。”
“那……为什么他最晚在席上会对先生你那么地不和善？”
“因为他察觉到了我和他是同一类人，走的是和他当初一样的路，所以便本能地产生了些危机感。身处于乱世之中，大多数的人都在忙于求活保命，无暇顾及其他，但总是有一些人会想着抓住机遇拼一把，搏一个锦绣前程。而我和他不但同样是如此，而且还都与你李家建立了交情，他是怕我夺了本来可以属于他的富贵，所以昨晚酒席上他的言行便表现得有些尖酸刻薄了。”
“这……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想不到巴大哥竟然是这样的人。”
不止是李德謇，杜构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是年轻人刚接触到社会复杂性时的经典反应。两人都若有所思，回忆着以前遇到见的人与事，甚至还开始用斜眼来偷瞄眼前的木匠。
“哈哈哈，其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年轻时刚遇上这种人也很惊讶，但见得多了自然会明白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说到底不过是凡人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想极力地把一身技艺发挥出来而已，即使用的手段不美，但只要没有侵害到他人的利益那就算不得什么坏事，未可厚非。”
“……并非是学生们不信先生之言，只是这件事实在难以接受，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那是当然。我和巴队之间并无误会，反倒是你们对现在的情况有所误解，其实德謇你之所以会认为巴舟的昨天的言行不符合你之前对他的印象，是因为他表现出来了你之前未曾见识过的一面。之前他不过是身无长物的新兵，而现在他不但在都督府中任了官职，还攒下了不少的家财，身份境遇与当时不同，待人接物自然也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请两位公子试想，以前家里尚未发迹时你们父亲对待事物的态度是不是也和现在不同啊？”
小年轻们听了这话后阴郁的表情缓和了些，再想起一路来王珏玉的所作所为，唯一不妥之处竟是为了提高百姓民生而罔顾朝廷章程而已。想到这里，心底的防范不但又减弱几分，甚至还生出了些许的惭愧。
“先生教育的是，学生们年少懵懂，还有很多需要学习。不过既然先生与巴大哥皆同样是仅凭抓住机遇而发挥技艺才得有如今的成就，又都和我家有缘，学生实在不愿见到你们因为利益产生冲突交恶，不知道先生你能不能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这个倒也简单，虽说我和他走的路是相同的，但在其他方面却是与他不一样：他所追求的是通过拓展自己的人脉使得自己的物质生活变得更好，而我的目的则是希望验证自己新发明思考的事物的功效从而获得大家的认同。也就是说，他是逐利，而我求的是名，只要能让他明白他想要的利和我追求的名并不会发生冲突，自然也就能够避免误会的发生。”
“那具体应该怎么做？是否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嗯……之前在襄阳时杜构曾问过我对朝廷经营江南有何见解时我就做过了一番分析，当时我的想法是以襄阳作关中与江南连接的节点，然后利用沿着长江开展货物贸易的方法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反过来说，江南各地给予中央回馈时也会在长江上形成一个便于聚集的节点，而恰恰正好，此处江夏、汉阳、夏口三镇相持相映的地理就很有优势。为了避免如此关键的节点落入本地世家手中，对之后的操作产生阻碍，朝廷最好是扶持一个外地势力，而巴舟恰好符合这一点。不过么……此事只有咱们三个人来做的话能着手的事情还是有些不足，如果能有身份地位更高的人来担保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
本来李靖是挺适合作这个担保人的，但李德謇想到现在父亲和皇帝之间的关系稍微有些尴尬，尤其是杜构很可能早在襄阳时就把先生的想法传递到陛下那里了。考虑到如果朝廷已经对地方上的代理人做出了安排的情况，李家擅自作保，现在就把这条消息透露给巴大哥就太冒险了。
“我们这次来到此地本是意外，不该擅自做主，此事还是由大人们细细琢磨为好。但待到朝廷命令下达期间便无法及时向巴大哥表明，只恐怕时间一长，他对先生的介怀会更深。”
“那就做场戏给他看吧。明天你在大庭广众下大骂我一顿，接着只要等事传到他耳中，便可让他认为李家与我的关系不佳了。”
“不行不行，学生怎么敢做这种事，临行前父亲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对先生以礼相待，先生就莫要为难学生了。我确实不愿巴大哥对先生抱有误解，但也绝不肯因此损害你我之间的情谊，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想个兼顾两方的办法为好。”
“那……容我再想想。”
穿越者袖手闭目沉思，两位公子用一种焦急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直到满桌的饭菜都快放凉了才等到王先生开口说话。
“办法……还是有的，不过就如我刚才说的，仅凭我们三人能做到的不会是能够产生什么太大效果的事情。现在还是先吃饭吧，等吃完了我再跟你们细说。”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