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几个月前相比武关没有什么变化，就是道路平整了些，往来人员多了点，偶尔能看到几个推着独轮车的民夫而已。牛进达神神秘秘地向客人们笑了笑，压低声音解释。
“关口附近也就这样了，厉害的都还藏在山里，为了不被外人知道现在陛下还没有放松禁令，不过以各位的门路以后也能通过其他方式知晓。今天不说这些，先让老哥我来好好招待诸位。”
跟来迎接的士卒将马匹牵去照看，牛将军领着客人进了门洞就拐，登上层层砖石堆砌的台阶，直到城墙之上。
“来来来，酒菜都上好了，这边请。”
有卫兵值守的城墙上竟能看到打碎的餐具，墙垛旁那几个用泥土封口的坛子里面装的好像是酒，本该是军事重地的关城门楼也被当成了宴请贵客的场所。
“……老牛，这怎么……”
“嗐，还不是程老哥，这些都是他带过来的。之前他在周至眉县时就没什么要紧的任务，后来调回朝廷里了就总往我这边跑，我和秦老哥都挺烦的。听他说这些玩意全是寅午老弟你搞出来的，今天你可要负起责任，好好听哥哥我发发牢骚。来来来，先坐，各位都快坐下。”
门楼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桌，周围的椅子样式与穿越者制作过的很是相似，门窗全部大敞四开，坐在哪里都能看到外面的景色，还真是个开办宴席的好地方。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酒菜，有些还是军中士卒们常吃的，不过全是今年才传开的新奇菜品，我便拿出来招待各位了。”
王珏玉坐下定睛一看，还真是，除了一盘荸荠炒肉片，都是当初自己在宿国公府借住时教给程家伙夫的菜式。尝了一口，因为还没有把酱油的制作方法交出去所以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也还算可以。在看同座的年轻人，两个出身关中的公子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冯海娥似乎是因不习惯油盐太重的关系没怎么动筷。也不知道一旁坐着的李德謇是不是察觉到了，往她碗里夹了两块羊方藏鱼，少女登时红了脸，惹得杜构直偷着乐。
碰过次几碗，说了些客套话，穿越者想着也是时候聊聊自己不在关中这半年来朝廷里发生的事情了，于是又敬了一碗酒，挑开了话头。
“老牛，这武关也是个联通南北的要冲之地，你在这里有没有听到什么来自关中的消息？”
“有，我都不用特意去探听，程老哥每次来喝酒喝多了就说个不停，虽然其中肯定有吹嘘的成分在，不过事情的大概应是不会差的。你先让我回想一下哈，我从头给你说。”
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润润喉，又咳了两嗓子，牛进达这才开讲。
“去年你和程老哥不是建了一个叫新渭屯的镇子么，其实那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只是因为害怕他在京中那混世魔王的诨号才没敢出头。等到年初你们赈济雪灾的时候又收留安置了不少外地来的灾民，其中就有不少是从陇山和凉州地区跑来的庄户，有什么窦家的、张家的、曹家的，更多的是陇西李家旁支里什么丹阳房、姑臧房-……”
“老牛，牛哥，说重点。”
“哦。就是说对于一些世家而言你们的赈灾太成功了，没能趁机抬高粮价倒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坏了他们逼迫良人为奴的机会。这帮缺德的家伙从不在乎下人的死活，即便劳力死得不够用了也只需等到灾年时强抢流民，结果流民一看跑到你们那里就能活命，也就没人再去投靠那群畜生了。反正在那些烂种心里没赚便是亏，坏了他们的好事，自然就记恨到你们头上了。”
“接下来呢？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当然就是陛下让步啦，虽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陛下以退为进的一步棋。总之，二月初一众秦王府出身的文武被贬，尤其是程老哥和尉迟将军被外放后这群家伙就动起了歪心思。先是有人打听新渭屯里都有谁家的产业，都叫新渭屯了那明显就是军镇他们还问，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后来又有去蓝田县强征工匠的，结果发现那里有将作监罩着讨了个没趣。跳的最欢的是清河崔氏在关中的分家，不但在京中又把赌坊给开起来了，还不知从哪买了几十个突厥大汉做奴隶，直接触了陛下的霉头。我跟你说那场面才逗乐啊，前一天崔家那个叫崔仪的长老刚在人前说程老哥想娶他家侄女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后一天在大朝会上……”
“然后事情就出现转机了？不能吧，这也不过算是两家私下里的恩怨而已啊。”
“那是不能，转机还是出现在被安置在新渭屯的流民身上。刚才不是说程老哥被外放了么，之前新渭屯一直都是他家在管的，他这一走，原秦王府的人又要避嫌，就总有世家的人跳出来想要接手。陛下就等着这个呢，顺势便把几个小世家的人派了过去。那几个小世家平时就窝里斗，对外又不敢和大世家争，也不想着好好去做事，就一个多月的功夫，屯子是被他们搅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唉呦，那个乱呐，然后就出了件大事。”
再喝了口酒润喉，又清了清嗓子，老牛继续开秀。
“三月中，春耕彻底结束的时候，世家里就有帮纨绔憋不住了，是因什么缘由跑到新渭屯的不重要，你只需知道他们欺负良家女欺负到瓦岗军家眷身上就行了。那兄弟们哪能忍，当场就打死了一个，剩下的也绑起来送官，不想那主官居然包庇世家，反判原告杀伤有罪。这事情一下子就大喽，当地的人像是炸了营，连附近几个卫所的军户都跑去皇城前讨要说法了，据说聚起来的能有几千人。听说这事后我和老程老秦都赶过去了，好在老吴还在雍州，这才赶得及压住不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几千人！怎么闹得这么大？竟然连军人都去了？为什么啊？”
“因为歌会啊！这还是当初你出的主意呢。去年秋收那一场就已经搞的不少人心里活络了，今年春分时陛下祭祀过南山山神后朝廷紧接着又办了一场，关中各个卫所都有官兵跑来看热闹的。当时气氛不错，不少人跟流民里的女子看对了眼便忙着说媒提亲，没成想亲事刚定下来还没过门的婆姨就要被人抢跑，你说依着当兵的性子能就这么算了吗？”
“那是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刚才不是说有人拦着把事情压住了吗？怎么又会引起后来的朝堂动荡？”
“因为我和老程老秦回去算是擅离职守啊。当时在朝堂上我们三个就想给兄弟们讨个公道，那帮遭瘟的世家偏要先治我们的罪，那给我们气得呀，程老哥在陛下的御前就开骂了……”
牛进达讲故事时绘声绘色的，确实引人入胜，同席的公子小姐们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听得聚精会神，难怪程咬金愿意从长安跑这么远来找他喝酒。不过王珏玉想要了解的是正事，听他这么啰嗦下去太累，不得不再次出言打断。
“牛哥，老牛，那陛下是怎么说的？老程这算是在御前失仪了吧，后来又如何能被调回朝堂？”
“中间的过程我也有点迷糊，反正就是吵着吵着话题被人引到了一个出任凉州的王爷身上。那个王爷是个什么王来着？是叫长什么的-……嗐，总之，那个王爷在凉州横行霸道鱼肉乡里，陛下闻之大怒下令严查。嘿，这一查呀，不但查出了那个王爷的罪证，还查出来我们这些被贬的秦王府旧臣是遭人诬陷的，年初赈济雪灾时并无任何滥用职权损公肥私的行为，然后就都官复原职啦。程老哥还接着管新渭屯、老秦接手了那些个小世家在雍州的产业、几个文官也被起复，最出息的是国舅长孙无忌，高升到尚书省做宰相去了。”
“但这些都和之前卫所军士聚集起来以及你们擅离职守没太大干系吧，就世家官员的那种阴损性格，他们能不找机会惹是生非吗？”
“光有想法没有付诸行动的实力和胆子也还是不行。刚才说的那个犯事的王爷被判了个赐自尽，同时还牵连了上百人，其中就有不少是世家子弟，然后到了六月初，陛下布局中最猛的一招就来了。起因是原尚书右仆射封伦病死，按照朝廷惯例要议出一个谥号，就在这时御史台有一个姓魏的官员说了些以前的事。好像是说前朝旧臣们做了什么的吧，然后萧相公和宇文相公也出来附和，说确实有过这些事，然后围绕封伦的谥号朝堂上各方展开了辩论。”
“陛下的态度如何呢？”
“陛下没有当场表明态度，其实也是一种表态了吧。陛下的意思是可以不再提起以前有哪些人做了些什么事，但条件是以后所有人都要安分，都要守规矩。至于封伦的谥号就这么搁置了下来，既没有加官、也没有加爵，现在这事已经变成了一种信号，等到哪一天朝廷给他封了一个恶谥，就是陛下和世家撕破脸的时候了吧。”
喝干最后一口酒，牛秀没有再把碗倒满，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望着门楼下的道路在山间蜿蜒向前，那是长安的方向，关于那里的故事，王珏玉想知道的他已经都说完了。
“老牛，既然老程和老秦都回去京城了，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
牛进达咧嘴嘿嘿一笑，看起来竟是有些得意。
“我可是抓住了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啊！哥哥我参与到了陛下的布局里，还是知道其中秘密的最初一批人，这关道两旁山里藏着的大量物资，等到要调用时肯定少不了我的功劳，怎么可能现在就回去呢？这还要感谢老弟你拿出来的新奇玩意被陛下看重，等到陛下的谋划成功，你我就是最大的功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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