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凤仪山庄的青砖染成血色，唐浩三人策马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正撞见山庄门前尘土飞扬。二十多名天意盟武士呈雁阵排开，当先的虬髯大汉手持九环大刀，刀锋已劈断两名护院的长枪。
“小崽子滚开！”对方的首领一个虬髯客一脚踹飞拦路的石狮残块，碎石如箭雨般射向山庄朱门。门洞阴影里忽地闪出个矮小身影——阿土仔反握着那柄他惯用的钢刀，刀刃在残阳中划出半轮新月，竟将碎石尽数劈落。
“师父说...说山庄的门槛...”十岁少年虎口迸血，声音却清亮如初春山泉，“外人踏进一步，断腿！”
阵后突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地面碎石子簌簌跳动，一个手持两柄狼头形状怪锤的契丹巨汉正朝着阿土仔的方向猛冲而来，其他山庄护院因着各自面前都有对手缠斗，一时间竟无法及时赶去阿土仔那支援。
千钧一发之际，雪青从门楼一跃而下，落地时却踉跄了半步——她足踝裹着的纱布正渗出淡黄药渍。“大块头！”她强打着精神娇叱一声，无奈紫裙刚掠过狼头锤掀起的罡风，便被锤风扫到一边的槐树干上，背脊撞树的闷响中，她嘴角溢出血丝。
“蛮子看招！”事出紧急，雪青也顾不得身上伤势，强提一口气又一脚踹了过去，未曾想足尖刚点上狼牙锤，立时被反震得气血翻涌——前几日恶战的内伤令她的《踏星步》迟滞了半息。
契丹武士狞笑着旋身横扫，锤风撕开她左臂纱袖，幸亏雪青一直没忘穿着唐浩之前送给她的五色甲，有惊无险的没有再添新的外伤。
“南朝女子尽是蚊蝇！”契丹武士突然扯开皮甲，露出胸口纹着的天意盟饕餮纹，狼牙锤轰然砸地，震起碎石如蝗。
雪青被迫连退七步，旋即蹬地侧移，紫绸腰带如灵蛇缠住锤头狼牙，契丹武士暴喝旋身，竟将她连人带锤拽向半空！
千钧一发之际，雪青扯开腰间暗囊，细碎铁砂迎面洒向对手双目，巨汉忙挥臂遮挡时，雪青足尖猛踏锤面，高高跃起——
《陨星腿》一式“星沉碧海”
“咔嚓！”
相连两个锤柄的铁链应声崩断，狼牙锤头坠地砸出两个深坑，契丹武士踉跄后退时，雪青趁机跟上又是一式“追星赶月”足尖直中巨汉咽喉，那契丹武士中招后瞬间呕出半口黑血，如墙般的庞大身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原来雪青那踢出去的脚尖上还淬着见血封喉的致命毒粉。
“呼…呼…”强提一口气杀敌的雪青受伤的右踝处再次渗出了鲜血，气力不支的她正要依向山庄大门。
“小心！”阿土仔突然掷出手中钢刀，一柄淬毒袖箭被刀刃劈成两截，箭簇擦着雪青耳畔掠过，撞得大门上的铜环嗡嗡作响。
烟尘中传来马匹嘶鸣，唐浩的雷神疾进卷起狂风，人未至声先到：“哪来的鼠辈好大的胆！“最后一个“胆”字如惊雷炸响，虬髯首领的九环大刀竟被音波震得脱手，深深嵌入道旁古槐。
雪青趁机扯过阿土仔退守门洞，少年却盯着她渗血的足踝：“师姐，你的伤…”
“收声，师父来了！”雪青手指抵在了师弟嘴边，“莫让师父分心！”唐浩来了，这场危机自然就等于解决了。
师姐弟俩小声议论的时候，唐浩已如魔神降世般切入战阵，魔莲六绝的罡风所过之处，天意盟众人兵器尽数脱手，“死！”见山庄遇袭，唐浩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这群不知所谓的天意盟杀手身上。当他处理完剩下的所有敌人之后，一把掐着虬髯客咽喉抵在山庄匾额上，此时，夕阳恰好沉入“凤仪天下”的“天”字背后，血色的光晕里，唐浩一脸怒气地拧断了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大胡子的脖子。
“雪青！阿土仔！”随后赶来的西柳当先一步来到小徒弟面前，“让我看看伤势，”她一眼瞥到雪青正在渗血的脚踝。
“西柳姐姐，”一脸疲惫的雪青挤出一丝笑容：“现在该叫你师娘了？”两人在洛阳城外也算是有了生死之交，西柳关切地帮雪青处理伤势，“师娘，你也认识师姐啊？”一旁的阿土仔藏起了虎口受伤的那只手帮西柳打着下手，“阿土仔别藏了，乖乖坐到你雪青师姐边上去。”西柳一早就看到了阿土仔那尚在淌血的右手。
“大人，都没气了，”小希带着庄人检查了一遍天意盟杀手的尸体，“唔，带庄人们去治伤包扎，随后来药庐。”唐浩点了点头，这群人看来还没来得及服下“天行丸”，水平虽然不高，但这次直闯凤仪山庄，显然是在打唐浩的脸。
药炉蒸腾的雾气里，唐西柳指尖银针在清儿腕间游走，针尾缀着的五毒蛊虫已褪成灰白。“余毒清了。”她挑开缠着清儿手臂的绷带，露出焦黑伤痕，“但这火器灼伤，需用雪山玉肌膏养足百日。”说罢，不禁蹙了蹙眉，女儿家哪忍得了这种伤势，若不是救治及时且唐浩有那些灵丹妙药，这条手臂就算是治好了也会留下难以抹灭的疤痕。
闻言，众人放下心来，在小希的帮助下重新包扎好的雪青也暗暗舒了口气，她还真担心因为自己状态不佳错漏了什么，万一因此耽搁了清儿的治疗，那后悔都来不及了。
小希抱刀倚着门框，刀尖指向案上散落的物件——正是方才庄门外那场恶战的战利品：一柄刻着饕餮纹的短戟、半块浸毒的护心镜、几片染血的异族服饰残片，还有那个大汉留下的狼头锤。
“天意盟倒是舍得下本钱。”唐浩拾起短戟，刃口寒光映出他眉间冷意，“这玄铁是吐蕃冷锻法所制，护心镜淬的却是苗疆蝎毒。”他忽地并指截断戟尖，“服饰纹样混杂着契丹狼头与波斯藤蔓——分明是故意混淆来历。”
“北地武技、南疆毒术、中原锻造...这天意盟倒是包罗万象。”他抬眸看向西柳，“你训的暗桩，可有人能混进这三地黑市？”
之前两人尚未表明心迹，西柳还是借住在山庄内的时候为了投桃报李，帮助唐浩训练了一批专门司职情报工作的庄人。
唐西柳点了点头，自从事实上成为山庄主母之后，那批人已成了她的直属部下，：“晋阳铁匠之子识得冷锻暗记，苗疆药农能辨蛊虫品类，河西驼商精通波斯绳艺。”她将三支银针分别插在舆图上，“今夜便让他们混入三地黑市，专查这种杂糅路数的货品。”
阿土仔蹲在药炉旁突然抬头，裹着纱布的手捏着块焦黑皮甲：“师父！那使戟的汉子靴底有红砂！“少年将碎甲浸入清水，血色细砂竟聚成蜈蚣状纹路。
“沉江血蜈的巢砂。”唐西柳银针骤刺水碗，针尾蛊虫剧烈蜷缩，“只生在沅水鬼见愁的礁洞里。”她炭笔圈出百里内所有险滩，“让渔户出身的暗桩扮作采珠人，专查这种血砂流向。”
清儿在昏迷中忽然抽搐，苍白的唇间溢出模糊呓语：“...黑旗...三眼枭...”雪青忙按住她渗血的绷带，却见女子指尖无意识地在榻沿勾出奇异符号——似猛禽展翅，又似异域图腾。
唐浩凝视符号，忽以炭笔在舆图上连出三条线：“晋阳查冷锻玄铁、苗疆追蛊虫源头、沅水探血砂踪迹。”袍袖扫过案上短戟，“五日内，我要知道这三条线能否汇于一处。”
更漏滴到丑时，阿土仔蜷在药炉旁昏睡，手中还攥着那把扇风的蒲扇。窗外掠过夜枭惊啼，三十六道黑影自密道悄然离去，衣袂内绣的青雀纹没入群山浓雾。
望着轮流休息照看始终在半睡半醒状态下的清儿的西柳和小希，唐浩心中的怒火渐渐消去，“过了今日，那些朋友也应该到了。”昨晚他放出的信号似乎是为了召唤某些江湖朋友。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合眼的唐浩正在打坐调息，而药庐内其他的人也逐渐忙开了，醒来的清儿腹中打鼓，雪青忙不迭要去为她找些吃的，一着急差点跟进来报信的小希撞个满怀，而揉着眼睛的阿土仔则又捧着些纱布草药之类的站在师娘身边随时听候差遣。
“大人，庄门外有人求见，”挎着八斩刀的小希面色紧绷，虽然来人并未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但经过昨天一事，显然目前山庄的戒备出于最高等级状态。
“知道了，你留在这，我去看看，”唐浩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留下句话便起身走了出去。
晨雾方散，凤仪山庄门前的青石阶泛着潮气，只见一位束着江湖女子常见的十字髻，黛色劲装袖口绣着三叶青莲的清秀女子迎风肃立。
唐浩率先抱拳：“凤仪山庄梧凤，不知姑娘是？”
那位姑娘退后半步抱拳行礼，腕间银链缀着的青玉莲坠微微晃动：“渡心斋外巡弟子沈澜芸，接杭州暗桩青羽令前来。”随即递上一封素色拜帖。
唐浩目光扫过她递帖的手——虎口处淡青胎记形若莲萼，正是渡心斋核心弟子才有的“青莲印”。
沈澜芸从囊中取出半枚青铜令：“本门杭州暗桩已告知我说庄主燃了从未动用过的的九瓣莲火。”她将令牌缺口朝上，唐浩同时亮出怀中另半枚，机括相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姑娘特意前来，在下铭感于心，请入庄细说，”互相确认了身份，唐浩引着沈澜芸来到书房内。
“这是上月洛阳牡丹花会的茶饼。”唐浩斟茶时手腕微倾，紫砂壶嘴飘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莲形——纯阳至尊功的化劲凝形功夫全用在待客小节上。
沈澜芸捧盏轻嗅：“白瓷坛用姑苏沉泥封口，走漕运需五日；但这茶香鲜润如新，庄主怕是动用了塞外驯的游隼？”
二人相视一笑，茶雾缭绕间，檐下铜铃忽然无风自动，唐浩屈指弹落盏中水珠，三丈外铃舌上的灰尘应声而落——这手天山折梅手的巧劲，倒成了除尘待客的雅事。
不多时，“庄主唤我？”唐西柳推门而入，葱白指尖还沾着调药用的龙脑粉。她今日着了件银红襦裙，发间珊瑚簪子坠着两粒金铃，行走时却寂然无声——正是唐门幻隐堂的“踏雪无痕”练到极处的征兆。
沈澜芸起身抱拳，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素色锦带上悬着枚青玉环佩，环心镂刻的并蒂莲纹与唐浩案头笔洗上的如出一辙。“渡心斋沈澜芸见过...”她话音稍顿，忽想起数日前在姑苏驿站听得众师妹讨论的江湖传闻，“...见过西柳姑娘。”
“？”一脸错愕的西柳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数月前唐门变故，本门弟子也有人被波及，西柳姑娘为了庄主自愿入唐门《离枝谱》已在我派上下传遍，不少姐妹都佩服姑娘这份决心，刚才来时闻听庄主吩咐庄人说去请‘主母’来，便大胆猜测了一番。”沈澜芸详细解释了一下，生怕对方产生误会。
“原来如此，”西柳松了口气，她甚至想到了对方是不是以前跟自己有仇，毕竟她在唐门的时候手上也沾过些本不该流的血。
唐西柳径自落座于唐浩身侧的湘妃竹椅，接过了唐浩奉茶的工作：“上月门主派人送来的岭南香木...”她忽然顿住，思维在“门主”二字上略停了一下，转而笑道，“...今日用来煮茶招待贵客，倒也是正好呢。”
窗外忽有风过，唐浩抬手拂袖，劲气将半开的窗棂推得大开。沈澜芸看得真切，他腕间露出半截银链，链坠正是唐西柳步摇上缺失的蛇目石——两处残缺口纹严丝合缝。
“言归正传，”唐浩看着沈澜芸，“这次邀请贵斋相见，是想请你们帮本庄主一个忙。”五年前助商琇妤突破之后，渡心斋主言清瑶就言明今后凡是凤仪山庄梧凤求助，全斋上下必当全力以赴相助。所以，现在算是需要渡心斋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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