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反攻

换源:

  “庄主敬请吩咐,家师早已有训,凡凤仪山庄之请托,所有渡心斋弟子当尽全力。”沈澜芸脸色严肃,眉宇间还带着一份决绝。

正午的日头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烙下斑驳光影。唐浩将洛阳舆图在紫檀案上铺展,指尖悬在伊阙方位:“天龙教目下已在江南生乱,想必也会有计划搅动中原腹地。白马寺乃洛阳武林枢纽,宝光禅师恐成他人眼中钉。”

沈澜芸目光扫过图上洛水支流:“庄主是要渡心斋协防白马寺?”

“三日前杭州城内,我庄荆魁已探得一些有关漕帮的趣事,他带出来的账册里夹着份洛阳货单。”唐浩自袖中取出焦边纸页,辽东参货的条目旁画着怪异符纹,“收货地写着伊阙石窟,可那处只有古佛青灯。”

此时几名侍女捧着漆木食盒以及几碗酸梅汤进来,掀盖时甜香四溢:“今晨西市胡商在西湖畔观湖楼后巷卸货,木箱上倒是也画着这般纹样。”西柳拈起块荷花酥,酥皮碎屑落在舆图上,西柳轻轻拂去碎屑,抬眸望向认真听着的沈澜芸,她昨晚派出去的山庄暗探,眼下已有回报。

唐浩以笔杆圈出邙山古道:“请言斋主派弟子以参禅之名进驻白马寺。绝剑门精研剑阵,可守伊阙东翼;威远镖局熟悉山路,能控北麓要道。”笔锋在七里涧顿住,“此处水流湍急,最宜贵派清心音阵施展。”

沈澜芸点头称是,给了唐浩一个肯定的答复:“斋主早有交代,凡涉及中原武林安危,可调动黄河以北十二处分坛。”

窗外蝉鸣忽急,唐浩推开东窗,见庄人们正搬运樟木箱,箱缝露出的《金刚经》封皮上,赫然盖着凤仪山庄济世堂的朱印:“庄内在洛阳的药铺存有百斤雄黄,可托言驱蛇避秽送至白马寺。”

沈澜芸会意颔首:“雄黄粉混入寺中香灰,正好克制毒物。”她自腰间锦囊取出青玉莲纹令牌,“我回去后便着杭州分坛的姐妹向师父传信尽快调遣弟子驰援洛阳,这枚令牌请庄主收好,若是还需要与我派联络,可持此令牌前往杭州东城‘古月轩’,那里自有人接应。”两派交好,沈澜芸也不避讳地把分坛暗桩所在告诉了唐浩。

日影西斜,案上酸梅汤凝起薄雾。唐西柳忽以银匙轻敲盏沿,声如清磬:“近日新谱的《定风波》琴曲,倒可借渡心斋弟子参禅白马寺之际传予宝光禅师——曲中变调可对禅师起警示之意。”

三人目光交汇于舆图,洛水脉络在斜阳下如金线交织,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却再无半分杀伐之气,只余蝉鸣与冰盏轻碰的碎响。

“恕不远送,沈姑娘,”庄门外唐浩独自一人送走了沈澜芸,而西柳则是再次回到药庐照看清儿去了。

“福州…福州,”回药庐的路上,唐浩嘴里默念着福州府,目前来说那里的情况是最要紧的,更何况前一晚上还收到了秦夫人的传信,此刻虽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但终究需要去走一遭,实在赶不及的话帮她和陆氏父子报仇雪恨也是好的。

来到药庐外,唐浩对西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说话。

“清儿怎么样了?”唐浩问。

“幸得雪青救治及时,还有唐大哥你的灵丹妙药,今日清儿她已经好多了,喊我出来有什么事吗?”西柳当然知道唐浩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交代。

“秦夫人的密信所指的地方我得去跑一次,昨晚派出去的暗桩若是查到什么你就让小希传到福州府去,庄里在那有生意,她知道该怎么做,我就不回庄了。”唐浩郑重其事地说。

“好,唐大哥万事谨慎为上,”西柳对山庄在大宋境内的生意还不熟悉,这点需要她之后慢慢通过小希来了解。

“还有,大哥他们明天应该回来了,无论他们查到漕帮杭州分舵什么,你都叮嘱他们不要惊动对方,让荆魁派人暗中监视即可,除非漕帮想在杭州城内搞什么动作,不然我们只当作不知道,待我回庄后再做打算。”唐浩估计无论是天龙教还是天意盟都不至于这么快就明目张胆的在江浙一带搞事情,对付他凤仪山庄只是江湖门派争斗官府或可不管,一旦惊动了杭州府的话,那对付他们的可就是派驻在附近的大宋正规军了。

“好,唐大哥,我记下了,”西柳点点头,她清楚经过昨天的事,唐浩对山庄的防务也不怎么放心,亏得昨日前来挑事的都是一些天意盟的小喽啰,雪青和护院们还能应付,在现在这个情势不明朗的情况下,把有生力量集中在庄内,是相对最好的选择,尤其是萧大侠,若有他坐镇后方,唐浩出门办事那真是可以放一百个心。

“清儿她们就劳你费心了,”唐浩轻轻握住西柳的手,“对不起啊,让你牵扯进这些麻烦事里,”若西柳还在唐门内,兴许都不会遇上现在的麻烦。

“说什么呢,西柳既已决定与你共度余生,如何会因为这些微末小事就心生怨怼?”西柳一把拉近唐浩在他耳鬓厮磨浅浅一吻,“去吧,我等你回来。”

脸颊还留着西柳身上余香的唐浩此刻已通过庄内传送门来到了福州府地界,“呃…不像是倭患四起啊,”但眼看城内一切如常,哪有半点如临大敌的迹象,带着疑惑他决定先去金丰镖局看看情况,一抹脸换上另一副面孔隐入了来往的人群当中。

福州城西街角,唐浩将斗笠压低三寸,粗布衣襟沾着武夷山特有的红泥。他扮作采药人蹲在茶摊前,目光穿过蒸腾的水汽,落在百步外的金丰镖局。白幡在暮春的风里轻晃,吊唁宾客依旧络绎不绝,门房捧着丧册登记时,袖口露出的孝布确是闽地特有的苎麻质地。

“客官添茶么?”茶博士的询问惊起摊前麻雀。唐浩摇头,铜钱扣在桌角的裂痕恰好指向镖局侧门——三个披麻戴孝的弟子正抬着香烛进出,步履沉稳步距齐整,确是金丰镖局嫡传的“踏浪步“。

戌时初刻,唐浩缀上收摊的香烛贩子。那人推车拐进桂枝巷时,他足尖轻点晾衣竹竿,游龙身法展动间已掠过三重屋脊。月升时分,终于见那贩子将余货送进西禅寺后门——史毅正在院中验看香烛,阴阳棍横在石案上,黝黑那头压着本《往生咒》。

“史捕头,”唐浩揭去人皮面具,“我来了,节哀。”因为史捕头与陆非玄交情匪浅,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西禅寺为亡友诵经祈福。

史毅双瞳骤缩,棍梢挑起经书,露出底下福州海防图:“庄主?你怎么来了?”他指尖划过图上琅岐岛,“非玄他,就是在这里…”

“清儿她们几日前已到我山庄,我便尽快赶来了,”唐浩语气沉重,虽然交情不深,但陆氏父子的确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如今阴阳两隔着实叫人心痛。

二更梆子响起时,西禅寺古钟忽然自鸣。史毅在院中独自舞着那根阴阳棍,惊起的夜枭爪间银光闪烁——

西禅寺古刹浸在二更月色里,史毅将阴阳棍拆作两截,雪白那端蘸着香灰,在青石板上勾出鼓山轮廓:“猎户说南麓深涧雨夜现青磷,老辈称万蛇朝宗。”黝黑短棍轻点某处,香灰簌簌剥落处露出天然石纹,恰似蛇形盘踞。

唐浩自袖中取出素笺,秦夫人字迹映着烛火:“数日前飞鸽只传得这十二字。”纸面“万蛇窟”三字被夜露洇湿,与石板上蜿蜒纹路隐隐相合。

史毅双棍交击,震落檐角蛛网:“上月琅岐岛血战,倭寇尸堆中寻得此物。”他从怀中掏出布包,展开是半截蛇纹箭簇,“这纹样与鼓山蛇神庙供桌下的石刻雷同。”

远处传来三声梆子,惊起宿鸟掠过残月。唐浩袖风扫过石案,香灰聚成三股细流:“史捕头可知近来山中异动?”

“五日前官家采石队进山。”雪白短棍划向海岸线,“说是增筑梅花所瞭望台。”史毅忽然翻转黝黑短棍,棍身反光映出腰间半块腰牌——“金丰”二字沾着青苔,“这是在采石场外围拾得的。”

唐浩就着月光细辨,腰牌裂痕中嵌着暗绿色腐殖土:“秦夫人所言腐毒侵脉,莫不是...”话音未落,夜风忽卷帷幔,露出佛龛下压着的《鼓山志》,翻开的页面上朱砂圈着“元丰七年,药农于阴涧采得龙脑香”。

史毅双棍合并,锵然声响惊动守夜僧。待脚步声远去,他棍梢挑起经幡,露出背面墨迹未干的告示:“今晨西市进五十斤雄黄,说是给采石队驱蛇。”

“那为何如今城内却看起来一派祥和?”白天刚入城的时候唐浩就有些纳闷。

史毅用长棍黝黑那头蘸水在青砖上勾出福州海岸线:“靖王殿下上月奉旨南巡入闽,恰逢倭寇犯界。殿下亲率三千禁军驰援,在梅花所设伏七日,终将倭船逼退至东引岛。”

唐浩指尖摩挲着茶盏,釉面冰裂纹映出他紧蹙的眉峰:“既是大捷,为何要幽静知府?”

“那日琅岐岛血战,倭寇竟对水师布防了如指掌,而且水师还很巧的碰上‘检修’。”史毅白棍轻点另一处名为五虎礁的地方,“战后清点倭船残骸,舱中发现二十箱福州官窑青瓷——皆是盖着府衙封章的贡品。”暮色中忽然钟鸣三响,惊起檐下宿鸟,他袖风扫去水痕,“如今靖王移居福州府衙暂摄本地军政,说要等刑部彻查后再做定夺。”

“这倒是咄咄怪事,”据唐浩所知那福州知府向来勤政爱民应该不会做出通倭这种事,但目前找到的证据又指向他的嫌疑,既然是官府的事,唐浩也懒得去管了。

至于那个什么靖王,唐浩忽然想起年前去苍涯剑派的时候似乎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好像是听他说过前往闽浙两地公干来着,想必是上个月到了福州府恰好碰上了倭寇扰民的事情吧。

此时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寻找秦夫人提到的那个万蛇窟上面,听史毅的意思似乎有些关联的是那鼓山所在。

“史捕头,我想去鼓山里一探究竟,你可否给我找一份详尽舆图?”唐浩问。

“这个不难,只是庄主需得小心啊,那里如今已有一批官军驻守,一个不慎被误认成奸细也未可知。”史毅虽然知道唐浩的手段,但仍出于好意提醒了一番。

“史捕头放心,若在这些事上栽了的话,我也枉负这梧凤的名头了,”唐浩给了史毅一个肯定的眼神,“咱们不能让陆家父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闻言史毅一时语塞,“史某多谢庄主了!”随即起身对着唐浩大礼一揖。

西禅寺佛龛前,史毅正提笔蘸墨为唐浩在泛黄舆图上添注,月光穿透窗纸,将鼓山南麓照得如同浸在牛乳中。

“从此处进山,过三道蛇神庙后西折。”笔头点住某处山坳,“第二座庙坍了半边的石香炉下,藏着条药农小径。”忽地提笔横划,“但七日前官家采石队已在此处架设木桥。”

唐浩袖风轻卷,舆图朱砂标记泛起龙脑香——这是从佛前长明灯借的香料。史毅又在东北麓处添了一个墨点:“走兽道虽险,却能绕过三处岗哨。遇着缠红绳的老榕,需逆风而行避开硫磺味。”

四更梆子随风入殿,史毅自佛龛后提出粗陶坛:“东街陈瘸子埋了十年的雄黄酒。”揭封时惊走梁上夜蝠,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采石队辰时开工,午间炊烟起时,山涧雾瘴最薄。”

唐浩系紧袖口时,忽见舆图边角蝇头小楷:“这笔字甚好,是何人所书?”

“是陆总镖头旧时墨宝。”史毅阴阳棍轻挑经幡,露出背面褪色的“金丰”印记,“他生前常借给猎户指路。”话音未落,晨风忽卷帷幔,将供着的茉莉花吹落一朵,正嵌在“阴涧”二字之上。

东方既白,唐浩踏瓦而去的身影直往远处鼓山,史毅独坐殿中,以酒泼地画圈,雄黄味惊得蚂蚁绕开舆图上朱砂标记。第一缕阳光穿透古柏时,香灰覆住的采石场标记已凝成硬痂,再辨不出原先山形。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