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都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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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进了县衙,比之先前跪在堂下,此番顾知念是与县令相坐,手旁还奉着香茶。

“小哥是明白人,晓得为官家出力的,不知小哥可愿在衙门里当个巡检司副司头?”

换作平日,李知章哪会如此客气地与一介草民坐在一块,更别提让自个的小妾给对方上茶,不过想起方才许年那黑下来的老脸,暗喜之余也不介意这些事了。

作为重活第二世的穿越者,顾知念大概了解一些古代的官员体制,巡检司名头上说的好听,什么扼要道察奸伪,其实就是巡大街罢了。

与捕快有所不同的是,捕快负责地方内的刑事大案,调查杀人伤人归他们负责;衙门抓人传唤也是捕快去做,累是累了些,可油水也绝不会少。

反观巡检司只负责地方管辖内的官道治安,偶尔才干干捕快抓人的活,战时与捕快、民壮一般都得被拉上城头守城。

简而言之是个危险还不一定能捞油水的地儿。

诸如清水县这般边关小城,一县人口不过五六万人,一旬也不见得有两支商队经过,巡检司就是纯粹的苦差事,否则也不至于上任副司头被盗匪杀了以后位置空出来小半年时间,换作个油水大的肥差,早早就有人把银子送去李知章桌上,哪还轮得到他?

顾知念心中想得明白,脸上却是露出灿烂的笑容:

“大人抬爱,不敢不从,不知何时赴职?”

巡检司副司头,纵然是个危险的差事,可有一点却是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吏!

大梁九品官职,其中三班六房的主事都是记录在册的九品芝麻官再往下的司头、捕头一般人物,虽不为官,却也能被称作吏,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所谓小鬼指的便是他们这些吏。

成了吏,便算是脱离了草民的贱籍,才代表有了继续前行的可能。

如以前一般顶着草民的贱籍身份,别说出头了,就算是衙门里最下等的仆役也能踩上两脚!

这也是他直接答应下来的缘由,李知章脸上笑容灿烂,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番回答,摸着胡须笑眯眯道:

“小哥受了伤,近些日子又路途劳累,先回去歇息便是,明日你来衙门中找吴捕头,他领你去巡检司,养伤的时日你便先在巡检司中了解一番。”

“多谢大人!”

既然李知章这么说了,顾知念也不再操心后续该怎么做,自己身上的伤怎么也得六七日才能活动自如,正好可以趁着养伤,在衙门里想想法子如何将那手弩给留下。

离了衙门,顾知念一路向着魏舒勇家中走去,走到了门前却停下脚步皱起眉来。

小院外栓着两匹高大威猛的战马,许家管事正巧从院子里出来走上另一旁的马车,管事想来是送剩下的一百两银子,却不知道这战马是自何处来,又为何会停在魏叔家门口?

担心出事,他没有半点犹豫,急忙踏入了小院内,却瞧见魏舒勇正坐在椅上,只是落在椅子上的屁股只敢挨着半边,神色间对面前的人也颇为恭敬。

院中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是身披轻甲、腰悬战刀,大马金刀的跨坐在椅上,身后还站着一名兵士。

他听着门口脚步声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顾知念?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官兵!”

顾知念呼吸一滞,他没想到居然会有官兵找上门来,而且如此迅速!

瞧着对方身后站着的兵士,恐怕便是亲卫了,有亲卫跟随,还能骑马出行,恐怕只有清水县中驻守的府兵兵头才有这般资格了,他对大梁武职并不了解,可能披上这等铁甲的,想来最低也是个百夫长吧?

“怎么?很惊讶?莫不是以为官兵也如同衙门一般不干事么?”

秦宁站起身,他相貌不差,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此时披着一件暗银轻甲,颇有几分儒将的气质,只是瞧着这架势,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来到顾知念面前,一把抓起了后者手腕,随着袖口麻袍的滑落,露出了其上还未来得及取下的精巧手弩。

“私藏弓弩,按大梁律令,当充军。”

“锵——”

一直站在秦宁身后的兵士面无表情,听见话后佩在腰间的战刀顿时抽出半截,一旁的魏舒勇瞧着架势,既不敢顶撞一位都统,同样也不想看着自个侄子就这么被拉去充军,只好起身低声道:

“秦都统,卑职是武字营李都统下的武职屯长,这手弩乃缴获所得,借与我这侄子护身,若是都统要罚,便罚我吧!”

“哦?你在李卫手下,这么说你还曾经是我手下的兵了?”

“不错,我这小侄的父亲与我是同乡,亦曾是都统旗下士卒,我兄弟前些日子战死了,小侄领抚恤银回来后惹了贼人,我便将手弩暂借他护身。”

李卫便是原先的亲卫头领,秦宁被削了都统之位后他顶上去代了都统之职,魏舒勇将人搬出来,也是希望自己揽下责任后这位秦都统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从轻处理。

“私藏战利品,私藏手弩,啧啧啧,魏大人,你这罪责可不小啊,凭你的脑袋,担得下来么?”

听着末尾那骤然拔高的语气,顾知念忍不住咬紧牙关,他就要开口替魏叔辩解时,面前站着的秦宁却突然笑了起来。

“不过我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屯长,论起问责,我既没有这个闲工夫,更没有那个资格,魏大人,将你的心收回肚子里去吧!”

他态度的转变让院中叔侄两人都摸不着头脑,他却仿佛真的不准备追究这事,放开了顾知念手腕,脚步轻松地走出院门,临走时还不忘给顾知念丢下一句话:

“今日例行公事前来调查齐六之死,既然无事发生,我便不多留了,哦对了,顾家小哥,衙门若是问起手弩,你便说是我给你的,有问题便让那群怂蛋来找我,这世道如小哥这样有意思的人,实在是少见了,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院外的马蹄声逐渐远去,还呆愣在原地的叔侄俩总算是回过神来,魏舒勇擦了擦额头上冷汗,心道这位秦都统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按着梁律营中营兵家眷暴死地方府兵有责调查原因,明明是来走个过场非要大喘气的吓唬一番。

“魏、魏叔,那位秦大人,什么来头?”

顾知念说话都带着些结巴,即便面对衙门里的县官他也不曾有过这般紧张,可方才那位秦大人,仅仅是站在他面前三言两句,他便觉得身后一阵发寒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般,他甚至怀疑自己若是有半分不对,对方便毫不犹豫的抽刀劈来!

“你可知我大梁的武职?”

沉默了一会后,魏舒勇才缓缓开口,似是想到了顾知念并非行伍中人,继而又自顾自说道:

“伍长领五人,什长统十人,屯长领五什,佰长领两屯,都统领两名佰长另有五十亲兵,我如今不过是屯长,想要晋升为佰长,只怕到战死那日也难,连这屯长也是耗尽了军功钱财,好话说尽才勉强升来的。”

大梁军功制度苛刻,寻常士卒想要晋升唯有以杀敌立功,若是缴有刀甲则另算银钱,军功十二阶,仅仅是第五阶的都统便已然让人可望而不可即,寻常士卒晋升的终点基本止步于此。

一名都统手下便有数百人,等闲的二等武备营中,仅有十数名都统,似天水郡驻军过万,也不过三个武备营。

在这边关最是不缺战功,迄今为止三个大营中的都统却仍有空缺,由此可见大梁的军功晋升有多么困难。

“我和你爹本都是在顾都统手下效力,随着他出城打过几次羌人和胡人,后来有个兄弟战死,抚恤银刚被他老娘领回家中便遭县里的小吏抢了。”

“都统知晓后带着他的亲兵出了关,去将那抢银子的狗杂碎给一刀剁了,那小吏却该死不死有个安定郡地字营的表亲都尉,顾都统私自带兵出城,又杀了县吏,好在上头力保他,最后只是被削为屯长,领着亲兵来清水县中驻防。”

提及至此,魏舒勇也是一阵唏嘘,彼时的秦宁不过而立便已凭着战功当了都统,若没有这档子事,未尝不能升为校尉、都尉乃至偏将,甚至能够独领一营,镇守一方!

虽被削为屯长,不过武字营中敬佩秦宁的兵士不在少数,毕竟朝夕相处说是手足兄弟也不为过,死在关外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不说,留下来那点抚恤银还要被狗吏夺去,若是没有秦都统为他们出气,那他们护了个卵的国?!

“这么说来,这位秦都统倒是个性情中人了。”

顾知念也有些感叹,舍弃自己的大好前途只为向战死袍泽讨个公道,这样的人在这样一个世道只怕是不多了。

“那手弩,既然秦都统说了,你便留着吧,想来官府那边不敢说什么,只可惜弩箭只剩下这么些了,需得找好匠人才能造出新的。”

顾知念没想到自己需要绞尽脑汁留下的手弩,只需要秦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够解决,心中除了对他正直的钦佩外,也多了几分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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