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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检司。
司头赵忠祥正坐在班房里,昨日快班的吴平安与他说今日要来个新人替了之前那倒霉蛋的副司头位置,要他带着熟悉一番。
能让吴捕头来传话,自然是那几位县老爷的意思,他不敢怠慢,一大清早便回了衙门当值,坐也要坐在巡检司的班房中等人来。
“顾小哥,便是这了,我昨日吩咐了赵司头,你进去找他便是,我还有公务在身不多陪了。”
桌上一壶劣茶喝了三分之一,他便看见吴平安满脸笑意地领着个年轻人走来,赵忠祥忙放下手上茶盏,瞧着来人上身到处裹着绷带,心下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
“这位便是顾小哥吧?来来来,我可是早盼着小哥过来了,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看着面前这个极其热情的中年大叔,顾知念满头雾水,过了一会才试探性问道:
“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
满头问号的赵忠祥脸上笑容都僵硬几分,心中暗骂一句你寄吧谁啊,嘴上却笑意更甚:
“小哥的脸上写满故事。”
顾知念挠挠头,总觉得两人之间对话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熟悉在哪,一旁的吴捕头打了个招呼后就急匆匆离开,班房里也就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顾小哥,来,我领你瞧瞧巡检司的班房,一会再告诉你该做什么。”
“赵司头,以后都在巡检司里干活,您称呼我一声知念便成,若是给其他人见着还以为我是司头,不好抢您的威风。”
赵忠祥笑容顿时更为灿烂,一张老脸几乎笑成了菊花一般,他最是怕来人仗着有些关系或是仗着功劳在巡检司里目中无人,到时出了事自己还得夹在中间两头难做。
这位顾小哥就将态度端正得极好,明白这巡检司中谁才是唯一的头,他心中不免对这个新人多了几分好感,领着顾知念来到一处库房时,也是刻意提醒了一嘴。
“知念,这儿便是查抄违禁品的库房了,若是在商队中查抄出了什么,便要放在这里边,不过衙门你也知道,有银子拨下来分到咱们司里头也不剩几两,这年久失修就容易出事啊,年年都有进水或者瓦片砸下来,再不然就是有物件莫名其妙坏了,这些东西便得扔了腾出地方来,不然这库房早就堆满了。”
他说得已是极为露骨,就差直接告诉对方可以拿点玩意出去换银子,毕竟如盐铁之类一经查抄都有府兵来收走,能进库房里的都是不甚重要的,偶尔拿些出去也没人晓得。
“这儿是武库房,到时候你带人出去巡路时,便进来领点家伙什,这东西可不能随意坏,每年衙门里就拨那么些银子,这要是坏了可没钱换新的。”
武库房里随意丢着上百把刀剑,其中大多都生了铁锈,唯有最顶上那一批还算能看,顾知念眼尖的瞧着武库房最里头,似是静静地躺着一列虎牌盾,也不知为何会被堆放在最里间。
赵忠祥并未注意到顾知念的目光,许是自己也晓得武库房这里头生锈的刀剑有些丢人,急忙拉着对方朝里头走去。
“这儿是吏房,按咱们巡检司的规矩,每夜至少要有一名司头与十名巡役在此值夜,当然,像咱们,碰上考功或者郡守大人巡察过来装装样子便得了,其余时候也无人管着。”
因着巡检司工作量大,其中的巡役自然也极多,主要管事的司头一人,副司头三人,也就是说每人每月都得值上八九次夜,否则半夜出了事,巡检司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乱了套?
听着他的话,顾知念心底越沉越深,巡检司连最基本的值夜都能变得如此懈怠,他不敢想再过几年地方衙门得变成何种模样,是清水县这般无能,还是整个北梁都这般无能?
带着在班房中逛了一圈,赵忠祥又拉着人回到方才的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大张堪舆图,向着顾知念解释:
“巡检司中的巡役有两百人,你我还有另外两名副司头,一人带五十人,另外还有二十名巡吏,你若是懒得去巡路,便安排下面的巡吏带人去巡,不过嘛......”
他左右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后压低了几分声音小声道:
“老弟你既然入了咱们巡检司,有些事也瞒不住你,索性今天与你一并说了,这巡吏看着苦,实则也能捞些油水,若是查到了商队中有违禁品,事儿小的你收了银子便当没看见,按咱们的惯例是司头三两,巡吏一两,巡役共分一两。”
“若是事大的,对方给的银子多你也权当没看见便是,不过这银子回来后你自个只能留三分之一,余下的都得给我,老哥我可不是贪你银子,打点上边关系那也得银子不是?”
说到这,赵忠祥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全然没注意到面前少年郎眼中的失望。
“老哥跟你提个醒,其它也就罢了,若是查到了盐铁刀兵,多少银子可都不能收,收了要掉脑袋!若是被天水郡那边查到了,你我都小命不保。”
说完后,他领着顾知念,在清水县的堪舆图上指了几条道路,日后巡路这些地方便是顾知念负责,其中的好处自然也归他所有。
换作富裕的地儿,这巡检司的事可也算得上是个肥差,哪怕是巡役,每年光是收些过路的好处便不下百两银子,奈何清水县不在商道上,如赵忠祥,堂堂司头一月下来到手银子还不足三十两。
似是想起了什么,赵忠祥有些感慨的摇摇头道:
“咱们这巡检司想要捞大把银子,可就得指望着边关起战事,到时富家老爷拖家带口的往关内跑,天水、安定的马车想进并州大多要进过咱们清水县,这马车中藏没藏着逃兵、车上的人是不是敌人,可都是咱们说了算。”
他有幸经历过这事,那时候的赵忠祥还是个巡检司的小巡役,那年边关少有的烽火绵延四百里,漠北三郡中不知多少人家仓皇逃去雍州后的并州,作为巡役的赵忠祥自然没可能跟着一起逃离,却也借着机会狠狠地发了一笔财。
最多的时候,一日功夫分到他手上的银子便多达七八两!
战事持续了一个多月后才结束,他后来能够当上司头,还是多亏了那时分到手的百两银子!
“若是边关再打上一场就好了,凭着司头的身份,我们几个怎么也能捞上几百两银子。”
他似乎也晓得自己的话有多荒诞,笑着摇了摇头,面前坐着的少年郎却不知何时低下了头,似乎是附和他的话,从喉间吐出了一声冷笑。
“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