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嘶......”
从宿醉中醒来,顾知念只觉脑袋要裂开一般,心中暗骂这酒也忒差了。
只是精神稍振后,他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瞧着紫色帘帐,还有外头若隐若现的梳妆台,自己分明是在女人的房间里。
他又想起自己意识昏迷前最后干的一件事,记得是在赵钱的怂恿下,第一次发挥出自己穿越者的优势,说出了那句后世广为流传的半截残诗。
“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这两句的杀伤力,不啻于他在朝廷衮衮诸公面前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个不会真被看上了吧?
顾知念低头一看,外衫是被取下了,里衣还好好穿着,昨夜应当是无事发生。
他撩起帘帐下床,找到了挂在外头的外衫,衫上酒味被人以熏香细细熏除,似乎是听见房中动静,莺儿很快端着一个铜盆走进来。
“公子,您醒啦?”
“我昨夜是在这睡的?”
莺儿嘻嘻一笑,将面巾沾了水递给顾知念,脸上还带着几分好奇回答道:
“是啊,我家小姐担心您睡得不舒服,将床都留给您了哩,昨儿那首诗您作的真好,我家小姐许多年不曾这般哭过了。”
“你家小姐呢?”
想着自己霸占了对方的床睡了一整晚,顾知念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好歹当面道个谢。
他这一世对青楼女子并未有歧视,活了十几年,这吃人的世道下普通人哪个不是命不由己,说白了都是苦命人罢了。
“嘻嘻,我这就去叫小姐过来。”
不多时,只穿着单衣、外头罩上一件素纱的蓉儿姑娘款款走来,许是昨夜没睡好,此刻眼眶还有些泛红,见着顾知念后微微欠身。
“奴家见过公子,昨夜见公子喝多了,便自作主张让公子在奴家房中留宿一晚,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公子勿怪。”
“姑娘不必多礼,我姓顾,算不上什么公子,不过是在巡检司当差罢了,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蓉儿本以为对方是哪个偷跑出来的小少爷,却不料只是个巡检司当差的差人。
倒不是对武夫鄙夷,只是心中有些许失落,毕竟能作出此等诗的人,不说是才子,也该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文人,如何会是一个巡检司中的小巡吏?
对方既不曾开口说出自己职务,她便以为这位少年郎只是个巡吏,官职低微不好意思开口。
“顾公子称呼奴家为蓉儿便是,入了贱籍,曾经的名字不提也罢。”
蓉儿刚说完,莺儿想起了什么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几句,她连忙走到栏边,瞧了下方一眼后,又看向顾知念柔柔说道:
“公子,昨夜有二位客人自称是您的朋友,在楼下等了一夜,此时尚在楼下坐着,您可要下去么?”
楼下的两人面前摆着四五壶茶水,还散落了一地果壳,其中燕小乙干脆从正襟危坐变成了靠在椅上双腿架上桌沿。
“朋友?”
顾知念挠挠头,想起了昨夜看见的燕小乙,若说朋友,不会是他们吧?
“我下去看看。”
扶着还有些疼的脑袋,他下了楼梯后便瞧见红着眼的两人。
“燕兄,许少爷。”
“顾知念!”
一夜未睡,燕小乙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见到来人后,顿时瞪圆了双眼,瞥见二楼蓉儿姑娘只穿着单衣,还当昨夜真发生了什么,眼眶更红了几分,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揪住了来人衣领拼命摇晃。
“诗呢?昨晚你留下半截残诗就醉了,我俩在这等了你一夜,剩下的半截诗呢?”
“燕兄,松、松手、别摇了,别摇了,再摇我就要......”
看着顾知念脸色变幻,燕小乙似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松开对方衣领,一个弹跳蹦开老远,生怕下一秒就自己就被吐满头满脸。
许元青也不知何时走上来,他倒不像燕小乙那般失态,可目光也是直直盯向面前少年,似乎是等着对方的回答。
“燕兄,在我告诉你剩下半截残诗之前,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
“爱过,救我娘,保大,不后悔。”
听着这回答,两人俱是用奇怪的眼神瞧着燕小乙,难怪被称作江南浪子,这般不假思索的回答,也不知对多少姑娘说过。
“咳,不好意思,条件反射就这么说了,你想问什么?”
“燕兄可对骑射有了解?”
顾知念有些好奇地问道,他虽构思好了骑军的组建,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训练。
见着燕小乙后,他想起这位游侠没事就骑着马到处跑,又是侠儿,怎么地也能懂些骑射之法吧?
不料他问出这话后,便看见面前两人脸色古怪,燕小乙似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往后退了退将许元青衬托出来。
“论起骑射,我可不如这位许少爷,君子六艺他通其四。”
大梁的君子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御原本单指驾驭战车战斗,后来随着战车被骑兵所替代,六艺中的御也逐渐变为了骑。
不过前朝与本朝科举中都不曾考校,因此鲜有读书人会专门去学六艺了,却没想到许元青学习了其中四艺。
“骑射?你若是想学骑射倒也不难,无非是能不能骑稳射准罢了,不知顾小哥想学了作甚?”
“我想组建一支骑军。”
“噗——”
燕小乙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股脑喷了出来,他看向顾知念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赞赏,更是竖起一个大拇指感叹道:
“顾小哥好胆识,我与元青不过是嘴上骂骂,你居然已经想着造朝廷的反了。”
见着两人误会了意思,顾知念连连摆手解释,大致将想法说了一番后,许元青捏着下巴思索着什么,燕小乙则是兴致勃勃地问道:
“顾小哥,不若也算上我一份,我也正准备找个时间去杀杀这些麻匪的气焰,到时他们若是敢下山来追我,嘿嘿,瞧着小哥那一队骑军冲来只怕是要吓得屁滚尿流。”
自从上次与张麻子等人厮杀一场后,他对顾知念的态度也变了些,两人之间也能算是半个朋友。
许元青并未在骑军一事上思索太久,回过神后瞧着顾知念认真道:
“顾小哥,帮你教骑射倒不是大事,不过你得告诉我,那诗的下半句是什么?”
“下半句?没有下半句,只有上半句。”
当着两人的面,顾知念索性便将剩下的半句说了出来。
“白发青丝一瞬间,年华老去向谁言。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嘶~”
两人听后,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旋即目光又变得古怪起来。
此诗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若只看那半截残诗,绝对称得上佳句,可若看全诗,却也只能说一句稀松平常。
细细研读起来,此诗全靠后半句起了点睛之笔,若无那一句‘可否许我再少年’,便只能算一首打油诗,也难怪昨日只有这半首残诗。
“顾小哥,你可不像是能作出这等诗的人。”
燕小乙微微眯起眼,此诗分明是垂暮老者对昔年的感叹与现状的无奈,顾小哥尚不足弱冠之年,如何能作出此等诗词?
“燕兄,此诗若是他人所著,凭着半首残诗便能闻名天下,为何迄今仍旧默默无闻?”
“你尚不及弱冠,为何能作出此诗?若你浮浮沉沉大半生作出此诗那也不奇怪,可你不过十七八岁,何来的再少年?”
燕小乙仍旧咄咄逼人,许元青虽默不作声,目光却也停在顾知念身上,等待着他的解释。
“唉,燕兄弟若是不相信,不若你定下一个题,我以此作诗,我当着两位的面作出,那总能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见气氛僵住,顾知念只好轻叹一口气,他没想到有人会主动把脸送上来给自己打,无论对方出何等题目,凭着脑海中的记忆他多少也是能应对的。
只是他这般模样落在两人眼中却仿佛是对二人的不屑一般,当场成诗,太学院的大儒尚不敢这般夸下海口,他连私塾也不曾念过,如何敢这般口出狂言!
“燕兄,既然顾小哥这般说了,你定个题目不就知晓真假了?”
旁的许元青幽幽开口道,他也很好奇对方能做到何等地步,若说前一首诗是窃来的,那此次随机定题,又如何窃得?
正如小哥所言,若是正有人能佳词诗句,早该借此扬名了,如何会被顾知念窃为己用?
“好,既然如此,便定个题下来,既然我等身处边关,小哥便以边塞为题作诗,小哥想多久都无事,反正我与元青都在此等了一夜,不在乎多等些时间。”
“边塞吗?”
顾知念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缓缓起身,看向面前二人缓缓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顾知念,我*你*!”
燕小乙走了,走的不太安详,一路上骂骂咧咧地离去,路边的野狗仅仅是长得丑了些便被他一脚踹开。
许元青勉强还能保持风度,至少离去之前还答应下来过两日便去教顾知念骑射,只是脸色同样也不好看,甚至还险些被门槛绊倒,手上那把折扇不知何时连扇骨都被捏断。
“唉,何必呢。”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顾知念微微摇头,仿佛是感叹二人的不自量力一般,刚打算为自己斟杯茶润润喉,才发现桌上的茶壶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顾公子今日可是休沐?”
重新换好衣裳的蓉儿姑娘从楼上款款走下,手上还提着一壶冒热气的茶水,来到顾知念面前替他重新斟上一杯热茶。
“哪有休沐,一会便该回衙门上值了,迟了要被司头骂。”
顾知念呵呵一笑,想起赵钱昨日说的话,朝面前的女子拱拱手笑道:
“听赵钱说姑娘攒够了银子赎身,在此提前恭喜姑娘了。”
能将自个从青楼中赎出去,这位蓉儿姑娘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似她这般的青楼花魁,若想要给自个赎身少不得几千两银子,寻常的富贵家庭尚不一定能一口气掏出这一大笔银子,何况卖身入青楼的姑娘?
大多花魁也只能期待在自己徐娘半老前能遇着良人为自己赎身,若不成,便只好留在青楼中当个老妈妈,了此残生。
至于自个攒银子自个赎身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公子说笑了,赎了身后奴家打算带着莺儿离开边关,或许去江南,或许去南梁,公子是巡检司的官差,说不得到时还得麻烦公子护送一程。”
“哈哈哈,好说的,职责所在罢了,姑娘若是准备离开了,也可去巡检司提前知会我一声,近些日子官道不太平,我领些人将姑娘送出清水县总是没问题的。”
顾知念并未久留,闲聊几句后便告辞赶回巡检司中。
费了些功夫,他才找着了赵忠祥,后者在库房中不知找什么东西,见着进来的人是顾知念时,还吓了一跳。
“顾司头,可是有事?”
这些日子他对这位顾小哥最大的了解,便是没有要紧事对方绝不会来找自己这个总司头,不过他也不甚在意。
人顾司头领人把巡检司一半的事儿给干了,总不能还要求这要求那的吧?
单单是这半个多月的时日,巡检司便接连立了几次功,连带着几位县老爷在衙门里见着赵忠祥也会停下来夸上两句。
“那十几匹马我和吴捕头商量好了,都留在巡检司我打算拿十二匹马出来练一队骑军用来缉盗。”
“没钱。”
赵忠祥听后,很是直接的两手一摊,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他晓得这位顾小哥有本事,有心气,可问题是.....
巡检司哪来的银子?
朝廷不禁各地州郡县衙倒是培养骑军,可也有大大小小的条条框框作为限制。
如骑军的马匹,最好只得用良马,凡以战马为骑一律视为谋逆。
其中依照郡县以及所在的州又有详细划分,如雍州郡县,郡衙便能养八十骑,下面的县衙能养三十骑;可若在江南,地方郡衙顶天了三十骑,县衙更是只有三五骑罢了。
最重要的是,这银子可不是朝廷出,而是衙门掏,这也是赵忠祥直接一口回绝的原因。
既然是巡检司要养来缉盗剿匪,衙门肯定让巡检司掏银子,巡检司上哪变几百两银子出来?
“我掏钱,只是与赵司头你知会一声,想让您去衙门里打个招呼。”
“十八匹良马,十二匹我要走,剩下六匹留在巡检司中,司头您看着分配,如何?”
顾知念将话说的漂亮,反正他已决定下来了,赵忠祥此人只要不拦着他收银子,便不甚管下边的事。
他还特意来知会了一声,免得日后县尉问起来作为巡检司总司头的赵忠祥还一问三不知,留下六匹良马,便算是让巡检司几位司头雨露均沾。
好歹也算是个司头,一个个出去外头巡路还得靠着两条腿走,有这六匹良马,那几位副司头即便对练骑军一事有异议,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来。
赵忠祥听得心中算了算,六匹良马,算下来他和另外两名副司头一人分得两匹,骑一匹卖一匹便是白得几十两银子。
“好。”
他一口应下,有银子拿,出了事也赖不到头上,练军的银子还不用巡检司掏,那还管个卵?
丢给这位顾司头,由着他玩去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