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血痂般的云染得更沉了。
洛清瑶膝盖下的焦土还带着余温,怀里玄灵子的体温却在往骨头缝里钻寒气。
她指尖抵在他腕间,脉息像游丝,每隔三息才颤巍巍跳一下——这哪是渡劫后的修士,倒像盏油尽的灯。
首徒。沈青梧的声音带着铁锈味,他单膝跪在她身侧,肩头裹着的粗布绷带已被血浸透,渗出的血珠顺着胳膊往下滚,在泥里砸出小红点,我带人清了东边三十丈,没发现活口。
洛清瑶没抬头。
她解下自己的外袍裹住玄灵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前世她见过太多濒死的人,知道此时最忌讳惊动伤者魂魄,可她左手还在隐隐作痛——刚才用本命精血给玄灵子续了三刻命,现在每动一下,就有细密的疼从指尖往心口钻。
西边呢?她声音发哑。
玉玑那小子...沈青梧突然咳嗽起来,震得肩头伤口裂开道缝,血啪地溅在洛清瑶鞋尖,他非要去翻幽冥教的药篓,说...说里面可能有解尸毒的药材。
我拦他,他说...说首徒的补元丹要配九叶参,宗里的库存不够。
洛清瑶猛地抬头。
远处竹棚下,玉玑子正蹲在一堆焦黑的药渣前,右手攥着半块青灰色药粉,左手按在腹部——那里的衣襟浸透了黑血,是刚才中尸毒时没清干净的余毒在啃噬内脏。
他每捡一片完整的药草,都要停半刻,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血沫。
蠢东西。洛清瑶眼眶发酸。
她想起三天前玉玑子蹲在丹房里,举着本缺了角的《古丹方辑录》跟她念叨:首徒,这味九叶参要在寅时三刻采,阳气刚冒头的时候最补。那时他眼睛亮得像星子,哪像现在,连直起腰都要扶着竹棚柱子。
沈青梧。她低头把玄灵子的手塞进自己袖中,用体温焐着,你带两个人去把玉玑子架回来。
他要是敢挣扎,就说...就说我要他亲手配补元丹,少一味药粉就扒了他的药童服。
得嘞。沈青梧撑着剑站起来,瘸腿刚迈出一步又踉跄,却笑着回头冲她挤眼,首徒这招管用,那小子护药服比护命还紧。他转身时,玄铁剑在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惊得几只乌鸦从断旗上扑棱棱飞走。
洛清瑶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染血的青衫消失在焦土后,才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玄灵子的暗金纹路几乎褪成了淡金色,像条将死的蛇贴在臂上。
她轻轻碰了碰他眉心,那里还留着她刚才渡气时的朱砂印——前世当炼丹师时,她总在重要丹药上点朱砂,没想到有朝一日要给心上人点这个。
阿玄,你可别睡太久。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答应过要带你去看寒潭的冰棱,你说要在冰上刻玄灵宗的新碑。
风突然卷起一片碎旗,上面的幽冥教鬼面被烧得只剩半张,飘到玄灵子脸侧又落下。
洛清瑶伸手接住,旗角的焦灰簌簌落在她手背上。
她盯着那团黑灰,想起刚才在血判官识海里看到的画面:一座建在悬崖上的地宫,门口立着两尊青面鬼像,地宫里堆着的不是金银,是成箱成箱的血色丹药。
首徒!
远处传来弟子的呼喊。
洛清瑶抬头,见两个外门弟子正从幽冥教营地方向跑来,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本边角镶铜的古籍。
她把玄灵子小心放在地上,用外袍垫着他的头,起身迎过去。
在最里间的暗格里找到的。弟子把古籍递过来,封皮上的金漆已经剥落,露出幽冥秘典四个阴文,翻开第一页,写着血魂窟藏珍录。
洛清瑶指尖刚触到封皮,就觉得一阵阴寒顺着血脉往上窜。
她运起灵力护住心脉,缓缓翻开——第一页画着幅地图,悬崖、鬼像、地宫,和她在血判官识海里看到的分毫不差。
再往下翻,是密密麻麻的注解:血魂窟存千年血参百株,九幽冥火丹方三卷,更有上古神族血脉封印
神族?她呼吸一滞。
玄灵子的暗金纹路是神族特征,这秘密整个玄灵宗只有她知道。
她快速翻到最后一页,只见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若得神族血脉,可解大劫。
清瑶。
身后传来低哑的唤声。
洛清瑶猛地转身,玄灵子不知何时醒了,正撑着玄铁剑要坐起来,暗金纹路在臂上若隐若现。
他发梢还滴着血,却朝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洛清瑶快步走过去,半跪在地扶他后背:你刚醒,别乱动。她把古籍递过去,手指触到他掌心时,发现他的手比刚才更凉了,这是幽冥教的秘密基地,藏着...藏着能解你血脉封印的东西。
玄灵子接过古籍,目光扫过地图时瞳孔微缩。
他伸手抚过她左眼的朱砂痣,指腹带着薄茧的温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但清瑶,玄灵宗要立稳,不能只靠我们的剑。他合上古籍,递给旁边的弟子,去把沈青梧叫回来,让玉玑子准备三日份的续魂丹。
掌门!洛清瑶按住他欲抬的手,你现在连结丹期的灵力都不剩两成,血魂窟里全是幽冥教的陷阱——
所以需要你。玄灵子笑了,眉峰舒展的样子像极了她第一次见他时,在演武场用剑鞘敲她脑袋说杂役也该有杂役的样子,你有轮回记忆,我有玄灵宗的镇宗剑。
清瑶,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把本该属于玄灵宗的东西拿回来。
远处传来沈青梧的吆喝:玉玑子你别踢我!
首徒说了要你配补元丹,你要是把药粉撒了——
洛清瑶转头,正看见玉玑子被架着往这边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半块药粉,脸红得像要滴血:放我下来!
我自己能走!
那是千年雪参的粉,摔了你们赔得起吗?
赔不起赔不起。沈青梧笑得肩膀直颤,却把人往药棚方向带得更稳了。
洛清瑶收回视线,发现玄灵子正盯着她,眼底的暗金纹路随着心跳明灭。
她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血渍,轻声道:我要你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留三分灵力护着自己。
好。玄灵子应得干脆,却在她松开手时,悄悄勾住她小拇指,像个偷糖吃的少年,但你也要答应我,若有危险,先护自己。
成交。洛清瑶抽回手,耳尖微微发烫。
她转身对候在一旁的弟子道:去传我命令,留三十个外门弟子守战场,其余人随沈青梧回宗。
玉玑子必须在子时前把续魂丹炼好,少一粒...她顿了顿,少一粒就罚他抄《丹道纲要》百遍。
是!弟子领命跑开。
玄灵子扶着剑站起来,风掀起他染血的道袍,露出腰间玄灵宗的玉牌——那是他接任掌门时,上一任掌门亲手挂上去的,此刻在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清瑶。他突然说,等从血魂窟回来,我想和你去寒潭看冰棱。
洛清瑶一怔,随即笑了:好,我要你刻最大的那块冰,把玄灵宗历代掌门的名字都刻上。
话音未落,山脚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内门弟子浑身是汗,跌跌撞撞冲上战场,跪在两人面前:禀...禀掌门、首徒!
宗门外突然来了二十多个修士,为首的穿月白锦袍,说...说他们是苍梧阁的使者,要见您!
洛清瑶与玄灵子对视一眼。
苍梧阁是东域最大的中立势力,向不参与门派纷争,此时突然派人来玄灵宗...
走。玄灵子握紧玄铁剑,暗金纹路在臂上腾起一线微光,去会会他们。
洛清瑶跟上他的脚步,靴底碾碎一片焦黑的鬼面旗。
山风卷着血腥气掠过耳际,她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总觉得那月白锦袍下,藏着比幽冥教更棘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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