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汉东,谁敢不给我侯亮平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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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财带着一身戾气冲下山,肥胖的身躯裹在紧绷的格子里,每一步都踩得山石乱滚,仿佛要将刚才在山上受的憋屈全撒在这无辜的石头上。

助理和工程师们大气不敢出,远远跟在后面,生怕触了霉头。

“妈的!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王守财钻进他那辆锃亮的黑色奔驰后座,车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车厢里昂贵的皮革香水味也压不住他身上的暴躁。他扯了扯勒得他喘不过气的领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因为愤怒和酒精而布满血丝。

“五百万!合作开发!天大的好处!他当是打发叫花子呢?啊?!”王守财对着前排的秘书咆哮,唾沫星子喷在真皮椅背上,

“一个风吹就倒的老棺材瓤子,守着那破山头当传家宝?闺女送的礼?我呸!闺女送的金山银山也没见着影子!穷酸!”

秘书是个三十多岁、面相精明的男人,此刻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瓶冰水:“王总,您消消气,跟这种不识抬举的老顽固置气不值当。”

“不值当?”

王守财猛地灌了一口冰水,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

“你知道那地方开发出来值多少吗?一年几个亿轻轻松松!那是钱!是金山!能让宏图彻底压过杨氏,坐上汉东头把交椅的钱!”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疯狂,“那块地,老子志在必得!”

他喘着粗气,肥胖的胸膛剧烈起伏。

沉默了几秒,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眯了起来,透出一股阴狠:“软的没用,那就来硬的!汉东这片地界上,还没有我王守财啃不下的骨头!”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标注着“侯局”的名字上。

新上任的反贪局长侯亮平,这位在汉东官场掀起滔天巨浪的“侯阎王”,据说铁面无私,手段强硬,让多少贪官污吏闻风丧胆。

但王守财知道,是人就有弱点,就有需求,就有可以“叙旧”的地方。

“小张,”王守财的声音冷静下来,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给我约侯亮平侯局长,就说老朋友想请他吃个便饭,叙叙旧。地点…就定在‘云顶阁’的‘听涛’包间。时间,越快越好,今晚最好!”

汉东省,反贪局大楼。

局长办公室。

侯亮平惬意地将穿着锃亮皮鞋的双脚交叉着架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真皮转椅里。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他意气风发的脸。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把火烧得够旺够烈,短短时间,几个盘踞汉东多年的腐败窝案被他连根拔起,雷霆手段震得整个汉东官场噤若寒蝉。

此刻,他正对着站在办公桌前的得力干将陆亦可侃侃而谈。

“…亦可啊,看到了吗?对付这些蛀虫,就不能手软!什么人情世故,什么盘根错节,都是狗屁!”

侯亮平手指有力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就得快!准!狠!出手就要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让他们怕!怕到骨子里!这汉东的天,是该好好洗洗了!”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陆亦可一身笔挺的制服,面容严肃地点点头:“侯局说得是。只是…动作这么大,牵扯面这么广,后续的反弹和报复…”

“报复?”

侯亮平嗤笑一声,收回架在桌上的腿,坐直身体,眼神睥睨,“让他们来!我侯亮平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他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邪不压正!记住了亦可,我们身后站的是党纪国法,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怕什么?”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浩然正气。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起来。侯亮平眉头微蹙,示意陆亦可稍等,拿起话筒:“喂?我是侯亮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客气而谨慎的男声:“侯局长您好,我是宏图集团王守财董事长的秘书小张。我们王董事长想请您晚上在‘云顶阁’的‘听涛’包间吃个便饭,叙叙旧。您看…”

“宏图集团?王守财?”侯亮平眉头皱得更紧,语气瞬间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张秘书,谢谢王董的好意。不过局里有规定,工作期间,尤其是新上任期间,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私人宴请。替我谢谢王董,心意领了。”

“侯局长,您误会了。”秘书的声音依旧恭敬,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坚持,“真的只是老朋友叙叙旧,没有别的意思。王董说,您刚来汉东,许多老朋友都想给您接风洗尘,只是怕打扰您工作。

这顿饭,纯粹是私人情谊,叙叙旧情。

您看…王董就在旁边,要不您直接和他说两句?”电话那头似乎短暂地交接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热情爽朗、带着明显汉东口音的声音响起,正是王守财:“哈哈哈,侯局长!是我啊,守财!怎么?当了大局长,就不认我这个老朋友了?当年在党校学习班,咱们可还住过一个屋呢!这才几年啊?一顿饭的面子都不给老哥了?是不是怕我这顿饭让你侯阎王犯错误啊?哈哈哈!”

这熟稔的语气,这提起的“党校旧谊”,让侯亮平脸上的严肃略微松动了一丝。

他记忆里确实有过这么一个同期的胖子,虽然印象模糊,但对方如此笃定地提起,倒让他不好再强硬拒绝。

他沉吟了一下,王守财那句“侯阎王”的调侃,也让他心底那点新官上任的得意被挠了一下痒处。

“王董言重了。”侯亮平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既然是老同学叙旧…那好吧。不过王董,咱们可说好了,纯粹私人聚会,不谈公事。”

“放心!放心!”王守财在电话那头拍着胸脯保证,声音洪亮,“保证只谈风月,叙旧情!绝对不给侯局长添麻烦!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七点,‘云顶阁’‘听涛’!不见不散!”

“云顶阁”是汉东最顶级的私人会所,隐于闹市,奢华内敛。

“听涛”包间更是其中的翘楚,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人工水景,潺潺流水声营造出清幽的氛围。

包间内,黄花梨的桌椅,精致的骨瓷餐具,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名家字画,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侯亮平踏入包间时,王守财早已等候多时,热情地迎了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哎呀呀!侯局长!侯老弟!可把你盼来了!快请上座!”他红光满面,态度热情得近乎谄媚。

山珍海味流水般端上,窖藏多年的茅台倒满晶莹的酒杯。

王守财充分发挥了他的交际手段,席间妙语连珠,一个劲地捧侯亮平。

“侯老弟啊,不,侯局长!”王守财端起酒杯,满脸敬佩,

“你这一来汉东,可是干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雷厉风行!大快人心啊!你是不知道,汉东的老百姓都拍手称快!说您是青天大老爷!有您在,汉东的天就晴了!这才是真正为百姓做实事的父母官!我们这些做企业的,心里也踏实啊!来,我敬您!代表汉东的父老乡亲,敬您一杯!”

侯亮平被这高帽子戴得颇为受用,虽然面上保持着矜持的微笑,但眼底的得意之色却难以掩饰。

他端起杯,与王守财碰了一下:“王董过誉了,职责所在,分内之事而已。”话虽如此,那杯酒却喝得颇为爽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被王守财烘托得热烈而融洽。

侯亮平也放松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就在这时,王守财脸上的笑容却像退潮般迅速消失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精气神,瞬间变得愁容满面,甚至带着几分悲戚。

侯亮平正说到兴头上,见状不由一愣:“王董?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王守财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让他皱紧了眉头,脸上泛起更深的愁苦:“侯局长…唉!不瞒您说,这顿饭…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招待您这样的贵客了。”

“哦?”侯亮平挑了挑眉,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宏图集团可是咱们汉东响当当的第二大支柱产业,发展势头不是一直很好吗?”

“好?那都是过去式了!”王守财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声音带着苦涩和无奈,“表面风光罢了!这几年,市场不景气,竞争又激烈,原材料疯涨,成本压都压不住…唉,一直在走下坡路,举步维艰啊!眼看…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他摇着头,一副大厦将倾的绝望模样。

“这么严重?”侯亮平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关切之色(或许也有一丝好奇),“王董,你们可是汉东的标杆企业,要是真倒了,影响可不小啊。”

“谁说不是呢!”王守财像是抓住了倾诉对象,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几千号员工等着吃饭呢!我也想力挽狂澜啊!这不,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能救活企业的项目!”他眼中突然迸发出希冀的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沮丧。

“哦?什么项目?”侯亮平追问。

“就是…城西边,挨着清水河上游,有片风景绝佳的山头!”王守财急切地描述着,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地方,坐北朝南,背山面水,林木葱郁,空气好得不得了!简直是天赐的宝地!只要开发成高端度假山庄,配套做起来,绝对能一炮而红!成为我们宏图翻身的关键!保守估计,一年几个亿的利润不成问题!”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随即又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颓然靠在椅背上:“唉!可惜啊!可惜!这么好的地方,偏偏…偏偏被人包了!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死守着那几间破平房!我好话说尽,条件开到了天价,他死活不松口!说什么…那是他闺女送的礼,贵贱不卖!唉!完了!全完了!”

他痛苦地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算了…可能…这就是我王守财的命吧!命该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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