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驮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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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对虹见郦蕤片刻间变幻出好几种不同的美女模样,心中甚是佩服:这妮子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惜飘茵落溷,流落北里,做了至低至贱的咸水妹,如果有机会入戏班,登台唱青衣,说不定又是一个一树梅花翁梅倩。想到这里,岳对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郦蕤捻着食指拇指,说:“心动不如行动,借你那身行头当几块钱应急,小钱哉。”

岳对虹说:“有裤子我还在这里孵豆芽?”

郦蕤说:“你放心,明天有艘大轮过来,我们几个姐妹都上船,拿了钱立马就给你赎回来。”

岳对虹说:“那我这两天光屁股上街?”

郦蕤:“三光码子嘛,啧啧啧,就你这一表人才,往郑家木桥桥堍一站,好家伙,多威风,路过的太太小姐,谁不给你扔钱?”

外面又有咸水妹喊道:“老七,在阁楼生孩子啊,我拿剪子去剪脐带喽。”

郦蕤伸手指着岳对虹的鼻子,高声叫道:“就来就来就来。叫魂哪,省得别人不知道你的喇叭响。老娘的孙子都跑学堂了,还剪脐带。你真的不拿?”

岳对虹:“我没有。”

郦蕤忽然跳上床,伸手去拿屋顶的小竹箱。岳对虹急忙搂住郦蕤的腰,把她放倒在床上,说:“有有有有,有,真有你的。”

郦蕤牢牢抱住小竹箱,回头看着岳对虹,说:“有我的?”

岳对虹点点头,说:“有你的。”

郦蕤躺在床上,并没有交出竹箱的意思,嘴里喃喃说:“口说无凭。”

岳对虹抬手指着门口的桌子,说:“白长了一双贼眼。”

郦蕤抱着箱子翻转身,看到门口桌子的角上整整齐齐摞着几块大洋。

郦蕤嘻嘻一笑,把竹箱轻轻推到岳对虹的怀里,腰杆一挺,跳下床,嘴里嘟嘟囔囔说:“小样,打不沉你?”

郦蕤走到门口,一手抓过大洋,一手拉开门,一只脚刚迈出去,又收回来,转身走到床边,双手捧住岳对虹的脸,在他脸上的伤口上亲了一口,喜气洋洋地说:“谢谢你一家门,今生是没有指望了,姐姐跟你结个再生缘,做你的孟丽君,怎么样?”

不等岳对虹说话,郦蕤像小鸟一样轻盈飞出去了。

岳对虹轻声说:“劳驾,请把门……”

门外传来郦蕤拿欢快的声音:“来来来,该我孟大小姐坐庄了,常跑一块……”

清明刚过,每年城隍三巡第一巡的锣鼓就已经响起,这是全城第一盛事,无论富贵贫贱,男女老幼,人人兴高采烈,跃跃欲试。家家门前清水洒地,柳枝插门,灯笼高悬,比过年还要隆重。尤其是那些有病有罪人家,曾经在城隍老爷面前上过香,许过愿,后来亲人病愈,罪人事平,为了表示对城隍老爷的感激酬谢,花重金到城隍庙买几副芦枷,就是用芦秆编成卡在罪人脖子上的枷锁,上面有两个孔,把两只手伸进去,穿一身罪人的红衣服,排成几队,跟在城隍老爷的十六抬大轿后面,浩浩荡荡游街。

小萝卜头虽然没有许过愿,但是卓冲昏迷了七八天,死里逃生,硬生生挣回一条命,他觉得一定是城隍老爷显灵,所以拿出所有积蓄,准备也去城隍庙里买一副芦枷,参加城隍巡城的队伍。钱不够,找小霸王庄的伙计们凑,没想到这些伙计跟他一样,都是一条裤子一根绳,但凡有个像样的霍血(上衫),早都寄存到娘舅家(当铺)了,白天没有衣服穿,只能窝在家里孵豆芽,哪里有钱给他风光。

小萝卜头无奈,咬咬牙,鼓起勇气找陆老五商量,还没开口,被陆老五一句话噎回去了。

陆老五问:“那人的命救回来了,要下床恐怕还得三个月。一帖斋不会再白给熬药,我看过药方,上面的药多是人参鹿茸一类,一副药少说也要三个老人头,你有吗?”

小萝卜头瞠目结舌,立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陆老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他一个人站在窝棚外,看着着泥泞的道路发呆,城隍巡城的事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小萝卜头的城隍巡城梦就这样破灭了。

法租界郑家木桥对面仙仙凤舞台的案目,死鱼眼崔阿贵正洋洋得意。本来城隍老爷出巡,只在老城区,跟法租界没有关系,阿贵看着南市的商人都站了光,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大赚一笔,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他脑子灵活,还真想出老办法,给老板出主意,城隍请不来,就请关帝来巡戏院。他花钱请匠人按照关帝庙里的塑像,做了一个檀香木的关帝像。到了城隍出巡的那一天,他也带人用八抬大轿抬着关帝像到关帝庙,请关帝爷神灵附体,然后吹吹打打,抬到仙仙凤舞台,绕着戏院连转三圈,说关帝爷保佑戏院里的所有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这一套鬼画符竟然真有人相信,不少善男信女跑到仙仙凤舞台大门口,对着杵在那里的关帝像顶礼膜拜,虽说盛况远比不上城隍出巡,也足以让老板和崔阿贵赚得钵满盆满。

上海滩把钱叫作血,说上海滩钱多,遍地黄金,叫作血天血地,血汤血底。血多了,气味大,免不了会引来苍蝇臭虫。一茬一茬的小流氓到仙仙凤舞台看白戏,敲竹杠,揩油。数目越来越大,老板受不了,崔阿贵又给老板出主意,托人介绍,结识了刚刚从蟹脚升为巡捕的郎士英,甘心白让出仙仙凤舞台的两成股份,请郎士英入伙。

崔阿贵眼力毒辣,看人极准,这一招釜底抽薪立刻见效。郎士英职位不高,权力不大,但是头脑活络,手段高强,他恩威并用,不到半个月,就把那些流氓治得服服帖帖,再没有人敢到仙仙凤舞台放个响屁。

可是,老板没能高兴多久,崔阿贵和郎士英内外勾结,上下其手,把他踢出仙仙凤舞台,两个人霸占了戏院,崔阿贵并且成了郎士英的入幕之宾。

茶园中锣鼓声中,崔阿贵从戏院走出来。他现在是志得意满,踌躇满志,正琢磨着西去苏州请全是小女孩的髦儿班,再北上北平请名角,一定能开创上海戏剧的新局面,不用说,银元滚滚而来。

夜已深,路上行人渐少,路上的电气灯也显得昏暗了很多。

崔阿贵冲不远处的黄包车招招手,回头吩咐跟出来的小伙计:“照顾好林家四姨太,顾家二小姐,别让大阿生抢走生意。”

黄包车车夫戴一顶旧毡帽,低着头拉车来到跟前,崔阿贵看车夫穿得破旧,不由得翻起死鱼眼,想要训斥一顿,可是看看周围再没有车,只得把到嘴的话咽回去,上车坐下。对小伙计说:“后脑勺的招子放亮点。”然后对车夫喝道:“潮惠会馆。”

车夫拉车跑起来,这车夫看着笨拙猥琐,跑起来倒是飞快,崔阿贵心里的气也就没了,仰躺在黄包车里,闭眼回味今晚戏院上演的《吃人肉》,全没有留意车夫并没有直接朝南走,而是顺着洋泾浜向东跑。

这条路流氓瘪三多,所以天一黑,就少有人走,此时将近子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路灯忽明忽暗,只听到车夫的脚步声越来越来慢。崔阿贵睁开死鱼眼,伸手杖敲了一下车夫肩头,喝道:“喂,怎么跟小五车爬一样,没喝笼头水啊你?”

车夫嗯了一声,索性停下来,说:“到了。”

崔阿贵怒道:“到了?到哪儿了?”他转头看看周围,这才发现是在洋泾浜,脊梁骨冒出一丝寒气。他故作镇静,厉声骂道:“混蛋,这是什么地方?干吗停这儿?不想活了你?信不信我拿名片把你送提篮桥去吃卫生丸。”

车夫扭转头,用手指顶起破毡帽,露出老刀罗凶悍的脸,冲着崔阿贵狞笑一声。

崔阿贵强忍住惊慌,咽一口唾沫,冷冷说:“你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我大自鸣钟里可是有朋友。”

老刀罗问:“谁?”

崔阿贵说:“捏卡老正,郎士英。”

老刀罗咧嘴一笑,说:“那就是说,我找对人了。”

崔阿贵看车夫不像害怕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想跳下车逃跑,但他知道没有用,只得说:“要钱还是要物,随便你开口。”嗓子有点变音。

老刀罗说:“城隍出巡的日子到了,庙前的石碑倒了,缺一个乌龟去驮。”

崔阿贵结结巴巴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我出钱买……乌龟?谁……指示你来……来的,我没有时间跟兄弟闲打朋,我有急事在身……

老刀罗说:“这怎么能说是闲打朋?城隍老爷出巡,可是关系到全城百姓的福祉,你的事暂缓一缓,这件事片刻耽误不得。是不是?”

崔阿贵说:“我……我……我怎么能……”

老刀罗说:“乌龟不就是干这个的?听说凤舞台原来的鲁老板,被你赶出以后,又被人沉到洋泾浜里驮石碑。”

崔阿贵喊道:“没有,没有的事。”

老刀罗说:“有没有,崔老板亲自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崔阿贵冷笑一声说:“原来如此,是鲁成侯花钱雇你来报仇的。真以为我没有防备吗?嘿嘿,你已经落进我的十面埋伏阵里,插翅难逃了。”

老刀罗转头去看,崔阿贵忽然从车里跳起,没想到刚才老刀罗那么做,只是逗他玩。他这里刚用力往外跳,老刀罗将车把往上一掀,崔阿贵被车干打中,一个倒栽葱从空中翻跌出去,在路上打了几个滚,直跌了一个发昏章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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