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指尖几乎要戳进石桌的纹路里。
石桌上摊开的羊皮卷在烛火下泛着暗黄,落星子三个字被他盯得几乎要烧出洞来。
他在哪?他声音发紧,十年前老队长裹着篝火讲的故事在耳边嗡嗡作响——那是父亲唯一的结义兄弟,是曾把霜巨人头颅当酒樽的狠角色。
此刻这三个字却浸在血里,像根烧红的铁钎扎进他心口。
暗门后的密室飘着沉水香,却掩不住墨影夫人袖间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这位王都最神秘的情报贩子倚在檀木软榻上,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与指甲相碰的脆响让林昭太阳穴突突直跳。
十年前术师联盟以私炼禁术为由,将他逐出圣城。她忽然抬眼,眼尾的金粉在火光里一闪,如今的落星子...寄居在黑市废区。
废区?林昭瞳孔微缩。
那是西市最边缘的死地,百年前术法师们为争夺天命祭坛残图大打出手,无数高阶术法余波将那里轰成废墟,至今还游荡着未散的术法残魂。
墨影夫人的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我劝你别去。
上个月有三个凝元境修士结伴探废区,出来时只剩半具焦黑的骸骨——
我要的是位置。林昭打断她,指节捏得发白。
他摸向颈间的半块青铜虎符,那是父亲遗物,十年间被体温焐得发烫。
虎符背面刻着的昭字硌着锁骨,像在提醒他:这是唯一能解开父母死因的线索。
墨影夫人盯着他的动作,忽然笑了:黑市废区最深处,断龙石像下。她从袖中抖出块灰扑扑的布巾抛过去,裹上,拾荒者的味道比术法掩码更管用。
林昭接住布巾时,指腹触到粗麻上的霉味。
他裹紧破布,转身要走,又顿住:为何帮我?
你父亲当年救过我命。墨影夫人端起茶盏,雾气模糊了她的脸,现在...该你还了。
暗门开启的瞬间,腐臭的风灌进来。
林昭眯眼望向西市尽头——废区的天空泛着青灰色,像块被踩脏的玉。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破布裹着的手臂沾着草屑,赤脚沾着泥,连灵识波动都压成了最普通的凡人。
废区的残垣比他想象中更狰狞。
倒塌的术法塔尖插在地里,像根生锈的巨钉;半面刻着星图的墙倒在路边,碎片上还残留着幽蓝的术法光痕。
林昭贴着断墙走,耳尖突然一动——左侧三步外的碎石堆里,一丝冰寒的灵压正在凝聚。
他脚尖轻点,整个人贴着地面滑出半丈。
几乎是同一时间,碎石堆咔地裂开,三根冰锥破石而出,在他方才站的位置钉成三角。
冰锥表面浮着细碎的符文,正是术法师们最爱的冰棘陷阱。
林昭抹了把额角的冷汗。
这些残留术法陷阱没有灵识操控,全凭本能触发,但凝元境修士被戳中也得脱层皮。
他放轻脚步,每一步都先用脚尖试探,直到看见那尊断龙石像——龙头早已碎裂,龙身埋在瓦砾里,仅剩半截龙尾翘向天空。
有人。他喉结动了动。
龙尾下方的阴影里,有团蜷着的黑影。
林昭摸出怀里的短刃,刃尖泛着淬毒的幽蓝——这是佣兵生涯留下的本能,再危险的境地也得留三分后手。
当他靠近到五步时,黑影突然动了。
那是个形容枯槁的老者,白发像乱草般披在肩上,左脸从眉骨到下颌有道狰狞的疤痕,将半只眼睛扯成了歪斜的缝。
但就是这半只浑浊的眼睛,在看见林昭的瞬间突然爆发出精光。
你...你是林家的孩子!老者踉跄着站起来,破袍下露出的手臂布满术法灼伤的疤痕,林...林大哥的儿子?
林昭的短刃当啷落地。
十年前的雪夜突然清晰起来:父亲蹲在篝火前擦剑,母亲往他怀里塞烤红薯,老队长拍着他的头说等你长大,带你去见你落星叔叔。
此刻这张布满伤痕的脸,和记忆里那个能把霜巨人扛在肩上的剽悍身影重叠又碎裂。
是我。他声音发颤,我叫林昭。
老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着背从破袍里摸出枚玉符。
玉符呈青灰色,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却有淡金色的纹路在裂纹间流转,像活物般游走着。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最后线索。他将玉符塞进林昭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他说...若你活到今日,必能解开其中封印。
林昭盯着玉符,指尖刚触到那些金纹,就觉一阵刺痛。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万法图鉴突然发烫,那是自他激活图鉴以来从未有过的反应。
这玉符是...术法?他抬头想问,却见老者已经瘫坐在地,浑浊的眼睛里光芒渐弱。
快走...老者喘着气,天命祭坛要开了...献祭名单上的名字...不只是我
林昭握紧玉符,转身的瞬间,废区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啸。
那声音像利剑般刺穿耳膜,他分明看见前方断墙上的术法残光开始扭曲,连空气都泛起了水波似的涟漪。
他没有回头。
怀里的玉符还在发烫,万法图鉴的灼烧感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
当他摸向贴身暗袋想将玉符收进去时,图鉴突然发出嗡鸣——那是推演前的征兆。
林昭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望着废区外渐起的暮色,将玉符轻轻按在胸口。
下一秒,脑海里响起机械般的提示音,却被突然炸响的术法轰鸣盖过。
检测到...特殊术法载体...正在解析...
林昭的指尖刚覆上玉符,胸口的万法图鉴便如被投入熔炉的铁块,灼烧感顺着血脉窜上脊椎。
他踉跄半步,后背重重撞在断龙石尾上,耳中嗡鸣盖过了废区残垣间的风声——那道机械提示音比以往任何一次推演都要清晰,甚至带着某种古老的震颤。
检测到远古术法共鸣,是否激活术法残魂解析功能?
他喉结滚动,盯着掌心那枚裂着细纹的玉符。
淡金纹路正顺着指缝往他手背攀爬,像有生命的金线在皮肤下游走。
十年佣兵生涯养成的警惕让他想后退,可玉符里传来的热意却像父亲当年摸他头顶的温度——那是雪夜篝火旁,母亲把烤红薯塞进他怀里时,父亲掌心的余温。
确认。他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下一秒,眼前的世界突然泛起水纹。
断龙石像、碎石堆、佝偻的老者,通通化作模糊的色块,唯有胸口的图鉴在意识深处展开。
青铜书页自动翻卷,原本记录着火球术→焚天火莲冰棘陷阱→玄冰锁魂阵的术法名录后,突然多出个泛着幽光的新条目:【远古术法·天命残章(残魂载体)】。
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条目中浮起团半透明的虚影。
那是个穿玄色法袍的身影,腰间挂着与他颈间虎符相似的青铜坠子,面容被雾气笼罩,却在看见林昭的瞬间,指尖凝聚起一缕金芒——正是玉符里游走的纹路。
昭儿!
沙哑的呼唤撞进脑海,林昭猛地捂住耳朵。
这声音他从未听过,却让心脏疼得发颤,像被人攥住了十年前那个雪夜——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手,父亲护着他跃出窗外时染血的后背,老队长抱着他在雪地狂奔时不断重复的活下去。
是你父亲的残魂。
落星子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林昭这才惊觉老者不知何时已撑着龙尾站起,枯槁的手按在他颤抖的肩头上。
老人的体温烫得反常,像块烧红的炭,隔着破布都能灼出焦味:当年他被幽冥会围杀时,用禁术把魂魄封进玉符。
我找了十年,就等你...等你激活图鉴的那天。
林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望着意识里那团虚影,终于看清玄色法袍上的暗纹——是林家族徽,盘绕的青铜龙,和他颈间虎符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幽冥会?他声音发涩,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因为他发现了天命祭坛的秘密。落星子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
林昭这才注意到老人的袖口——暗红血迹早已浸透破布,在碎石上洇出触目惊心的地图,百年前术法停滞不是巧合,是幽冥会用祭坛抽取修士本源,喂养...喂养某种禁忌存在。
你父亲偷到了祭坛开启术法,却被他们联合术师联盟...联合...
话音未落,废区外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林昭耳尖微动——是锁子甲摩擦的声音,至少二十人以上的队伍,正从东南方向包抄过来。
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其中混杂着术法波动,是化罡境修士在布封锁阵。
监察营!落星子突然嘶吼,枯手死死攥住林昭手腕,他们追的是玉符!
快走——
砰!
断龙石像右侧的残墙轰然倒塌。
尘烟里,七个披玄铁重甲的身影踏步而出,为首者腰间挂着银质监察徽章,面甲掀开露出半张冷硬的脸:林昭,奉术师联盟令,你涉嫌私藏禁术,束手就擒!
林昭的短刃不知何时已握在掌心。
他盯着监察营身后的阴影——那里有三道若有若无的灵压,是化罡境强者在压阵。
但他的目光更多落在为首者腰间的玉佩上:青白玉雕的幽冥蝶,翅膀上的金粉在尘烟里闪着妖异的光。
幽冥会的狗。他咬着牙冷笑,十年前母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在耳边炸响:看见幽冥蝶,跑。
昭儿,用玉符!意识里的虚影突然清晰,玄色法袍上的龙纹活了般游动,残魂解析后能引动祭坛残阵,他们进不来!
林昭没有犹豫。
他将玉符按回胸口,图鉴瞬间沸腾。
意识里的虚影与玉符金纹重叠,废区地面突然泛起金色光阵——那是他在断墙上见过的星图残片,此刻正以他为中心疯狂旋转,将监察营的脚步生生逼停在五丈外。
走!
熟悉的龙涎香裹着风扑来。
墨影夫人不知何时从断墙后跃出,素白裙角沾着血,发间金簪歪在耳后,却仍攥着柄淬毒短刃指向最近的监察兵:废区西北有处废弃水渠,直通王都下水道!
林昭这才发现她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的刀痕正往外涌血,却被她用袖管草草缠住。
他突然想起墨影夫人说你父亲救过我命时的语气,此刻终于懂了:那不是交易,是还债。
落星叔!他转身要去扶老者,却见落星子已经跪在碎石上。
老人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像被风吹散的灰,唯有那双眼睛还亮着,映着林昭的脸:带着玉符...去祭坛...告诉他们...林家的儿郎...从不低头...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
林昭的指尖只触到一片虚无,掌心里却多了块温热的碎片——是落星子颈间的半块虎符,与他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走!墨影夫人拽着他的胳膊狂奔,短刃在身侧划出银弧,他们破阵只需十息!
林昭攥紧两半虎符,听着身后监察营的怒吼,看着脚下逐渐清晰的水渠入口。
废弃水渠的青苔味混着腐水腥气扑面而来,他回头望了眼废区深处——金色星图仍在旋转,父亲的虚影还在阵眼处凝着,像道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这一次,他对着风轻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夺走它。
话音未落,两人已跃入水渠。
身后传来术法炸裂的轰鸣,碎石雨点般砸在渠口,却被一道金色屏障生生弹开。
林昭借着月光看向怀里的玉符——金纹已完全融入图鉴,意识里的虚影正对着他笑,唇形分明是:回家。
水渠深处传来老鼠窜动的声响,更远处,有水流拍打青石板的回响。
墨影夫人抹了把脸上的血,指向前方:顺着水流走,半里后有个铁栅栏,我让人留了钥匙。
林昭点头,将虎符和玉符贴身收好。
黑暗中,他摸到图鉴的位置——那里正传来规律的跳动,像颗新长出来的心脏。
而在他们头顶,监察营的喊杀声渐远,唯有幽冥蝶玉佩上的金粉,还在尘烟里闪着诡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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