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帘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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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就让那人就这么走了吗?”曹姝朝着李衡远去的背影,愤愤道,这知县是活腻了吧!曹洪毅一言不发,但眼角的冷色让人感到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还有庾岭那捂着半边脸不悦的神情也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谢霁眼睛一转,狗腿子似的立马跪倒在地,眼底掠过一丝幸灾乐祸:“岳父,表哥,姝儿,我是真的不知道李衡是这样的人!亏我父亲还夸奖他识大体,如今看来的确是德不配位啊,岳父大人明鉴,他的所作所为与小婿无关啊,我谢家也是被他坑惨了!”泪光点点的眸色,英俊潇洒的侧脸,姝儿看着这样的谢霁,当下扶起他,心疼的擦去他眼里的泪水:“霁郎在我心里当然是最好的,你说,是吧,爹爹。”曹洪毅扯了下嘴角,顺着女儿的话,随口道:当然,你谢霁可是老夫的乘龙快婿,谁敢说一句不好。

有了这句话,他知道他的地位稳了,曹家的怒火不会牵扯到谢家,至于那李衡,哼,自从上任以来没少在谢家耍他的官威,无非就是想让多孝敬点,贪心不足蛇吞象,谢霁很想知道他得罪了曹家,会是个什么下场!第二日天刚擦亮,他的父亲就神色紧张的匆忙出门去了,临走时交代无论是谁来敲门,都不要开,一切等他回来再说。温可雪忐忑不安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个劲的问儿子曹家会不会把怒火牵扯到谢家,尽管谢霁从头至尾都说不会,可她依然不信,捻着佛珠不停的求平安!

窗外飘起了雪花,一开始只有零零落落的一点,后来越下越密,越下雪花越大,容妈妈拿了两件白狐披风,一件给夫人,一件给少爷,瞅着那白花花的外面,感叹道:“昨日还晴空万里的,怎今日就下雪了呢?这鬼天气,太不正常了。”顺带还咒骂着,因为她昨日刚弄好的野菜准备晒个两三日呢。

思绪渐飘渐远的谢霁看着窗外的景象猛然想起了王宝帘,是啊,自己昨日还在为她哭,短短一夜就把她给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感情怎么就如此矛盾,说他爱人,倒不如说他爱的永远只有自己。“娘,我想去看看宝儿,她埋在哪里?”

话落,温可雪手里串了线的菩提珠断开,哗啦啦落了一地,颗颗敲打着她的心虚,于是神色不自然的说道:“霁儿,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娘,我已经按照你和爹说的做了,会好好的把曹姝娶进门,我现在只是想最后看一眼宝儿,都不可以吗?”悲痛的心情立马在谢霁的心里漫开了,那对没送出去的梅花耳坠是他一辈子的痛。温可雪乱极了,思来想去把所有的错都归结于王宝帘,如果不是她,霁儿怎会吐血!对!都怪那个小贱人,让霁儿现在对她这个母亲都生分了!可这一时半会让她上哪去给儿子说王宝帘埋在哪里,难道说烧焦了就扔在盐亭苑?!霁儿不更恼怒!

正左顾为难之时,管家谢郁跑着来禀告:老爷回来了。温可雪连忙出去到门口迎接,外面的雪下的已经有一尺厚了,容妈妈在后面焦急的喊着:“夫人,你慢点,好歹把披风拿上啊。”谢霁也紧随其后。到了门口,看到谢孝廉的刹那,温可雪眼泪就出来了,因为早上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现在回来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木木的,任凭雪花淋白了头,跟在谢孝廉身旁的小厮看了眼主母的表情,立马解释:主母,小的劝了老爷好久坐轿子回去,可老爷就是不听,非要自己走着回来,整整二十里的路啊,老爷硬是迎着风霜走回来的。

温可雪从容妈妈的手中接过披风,披在谢孝廉已经冻僵的衣服上,用帕子把身上,头上的雪全抖了一遍,抽泣着鼻子扶着老爷走进家门,她也不多问什么,只要老爷平安回来,就说明事情不严重。到了内屋,丫鬟们已经把浓浓的姜茶,还有火盆奉上,等了有半个时辰,谢孝廉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脸上那木木的表情才消失,握紧了身旁夫人的手,重重的叹息:“柔儿,以前我总觉得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可以办到,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金钱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人家轻轻动根小指头,就能压垮我谢家几代的经营。柔儿啊你给我生了个好儿子,这次多亏有霁儿,否则……”说罢,眼睛开始湿润起来,温可雪豆大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柔儿是她小名,老爷都多久没叫过她小名了,一时间情绪万慨!轻轻靠在谢孝廉的肩头,“只要老爷好好的,柔儿这辈子就值了。”

“夫人,盐亭苑那边可要收拾干净啊!千万不能让曹家知道王宝帘的存在,还有家里的仆人小厮,都让他们把嘴封严实了,不可走漏一点风声!”看着老爷这么郑重其事的交代,再加上李衡因为得罪曹家被免职,现已押往京都,很有可能要流放夜城,温可雪晓得其中的利害,忙点点头:“柔儿一定让老爷无后顾之忧。”

这时,一直在外面偷听的谢霁急冲冲的破门进来,“什么盐亭苑?爹,娘,宝儿难道就一直在盐亭苑住着!!”悲痛加愤怒的语气使他的质问话语显得非常颤抖,夫妻俩难得的暖情被这哐通的开门声打断,双双愣在原地,谢老爷反应快点,起身给了儿子一巴掌,敛下眼里的疼惜,一味狠厉:“什么王宝帘,什么盐亭苑,我们谢家从来没有这号人物和这所庭院!”说完用通红的手掌拿起木架上放着的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着谢霁的背,“你给我记住,世上再无王宝帘,你也从来不认识王宝帘,好好与柱国千金完婚才是你当下最最重要之事。”

雪越下越大了,丝毫没有想要停歇的意味。谢老爷的动作惊动了所有的仆人和奴婢,大家都不明白少爷不是才得榜眼,又即将成为柱国大人的女婿吗,怎么会被老爷用家法狠狠的打呢,温可雪半跪在地上,眼睛被泪水浸的红如血色,头发凌乱,不住的哀求着老爷别打了,别打了,直到打完二十下后,谢孝廉这才在管家的搀扶下,迈着虚浮的脚步,慢慢离开,等老爷走远后,温可雪对着站在门外的仆从们,大声嘶吼:“都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请大夫啊!!”

可怜那谢霁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这两日可算把酸甜苦辣全尝了一遍,加上才吐过血,身体状况不稳定,这二十鞭子打的他是没了半条命,直接昏过去了。温可雪看着儿子被鲜血染红的外衣,痛的心都要死了,她只这一个儿子,当宝贝疙瘩似的看着,哪受过这种苦,一时之间低低呜咽起来……

大夫很快就来了,在细细查看了伤势后,再三交代让病人这几日千万不要再动情绪,静养为宜。

一个月后——

海阳县平安镇一所偏僻的院子里,一位身穿蓝色布衣的姑娘正在晾晒着各类药材,她满头乌发用头巾包着,尖尖的小脸被太阳暖的红彤彤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感觉气色很好,但你要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这小姑娘必是经过了大灾大难,因为那偶然露出来的浮弱和手上斑驳的伤疤。小院不大,只一间堂屋,一间主卧,因为是冬日,种的花草都还睡着觉,所以院儿里光秃秃的,但好在有这些草药给添了几分生机:各式各样放它的架子,整整齐齐的摆放,红的,白的,黄的,远远看去,倒也挺漂亮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院子里的少女嘴角微微一笑,“是未青来了。”放下手里的活计,提着蓝色裙摆蹦蹦跳跳的来到门口,果然,远处的男子骑着一匹棕色的大马,马背上放有包裹,脸上带着明媚的期盼,像是奔向热恋的爱人。

“青哥哥。”少女挥动瘦弱的胳膊,因为衣服的窄小而露出半截手臂,好在这是晌午头,天气又晴好,她不觉得冷。男子只一眼便注意到了心爱之人露出的手臂,眉头一皱,眼里被愧疚蒙上了色,下马后,不等对方言语,自顾自的脱下外衣,披在少女的前身,带着疼惜道:“这场大雪才停没几天,小心雪气进了你身体,又是一场病痛!”

“哪就那么娇气了!”少女打趣道,“走吧,青哥哥,快进屋吧,我刚烧好了饭,等下咱们好好喝两杯。”说着,迈着轻快的脚步进去了,未青在身后看着她娇俏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这样平淡的生活他和她梦寐了多久啊,如今能实现,但……都再不是当初那般心境。

“快进来啊,杵在门口干什么?”

“哦,这就来了。”未青把马背上的包裹拿下来,拎着往院里走去。进去时,饭菜早已摆好,两菜一汤,有干菌炒豆腐、清蒸白菜,汤是用草药熬制两个小时的猪心汤,未青看着这些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眼里顷刻间浮上懊恼,都怪自己,若是早点来,他的姑娘也不会过的如此差!!少女看着他发愣的神色,心里一目了然,于是轻轻抚上未青的胳膊,拉着他坐了下来,又给他盛了一碗米饭,真诚道:“青哥哥,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真的!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活着!”说到此处,少女哽咽了起来,“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觉得愧对我,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敬爱的青哥哥,在水牢里的那段日子里是,在海阳县,依旧是!”点点珠花盈眶在少女眼角,未青听完这番话,动容起来,他不知道,他在少女的心里竟有这么重的份量,伸手想擦去她的泪,却在提手那一刻,少女已扭头自己擦拭去了。

“宝帘,我……”未青知多说无益,三年的相伴他和她早就是默契相投,他想说的话她都知道,但就是这份“都知道”有时候让他感觉很无力,他多想宝帘能像普通姑娘那样吵吵闹闹,哭了需要人哄,遇事就找人依靠,偏偏她从来不是。。

“吃饭吧,再不吃菜就凉了。”俩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未青打破僵局,在心里思量了好几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宝帘,李衡被撤职查办,现已送往京城,听说是因为去年贪墨赈灾款。”王宝帘正要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不过就一下,就又恢复正常,“他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有这种下场不奇怪。”“还有……”未青偷偷打量了下宝帘的神色,状似无意实则有心:“那个谢霁,被他父亲打了个半死,现下还在躺着不能动。”王宝帘瞳孔一缩,皱着眉头问道:“他不是就要和曹姝完婚了吗?谢孝廉干嘛打这么狠,影响了成亲,就不怕柱国大人那边不高兴?”

“因为你。谢霁不满他父母把你一直安排在盐亭苑,于是出口顶撞。因着刚发生完李衡的事,谢孝廉怕曹家知道你的存在,把谢家上上下下一百八十口人全敲打了一遍,说谢家从无王宝帘!”

未青依旧盯着他,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一点对谢霁的爱意,可完全没有,她的反应就像一个陌生人听闻着八卦,未青这下才放心,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住在这里很安全,谢家找不到这,就因为这件事,当天谢孝廉就下令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门,要出门也得经过管家谢郁的报备,另外,谁出门还必须有人跟着,所以,我这段时间没能来看你,给你送些吃食和穿的,不过我今天来的时候带了好多。”说完,就去把包裹拿来打开,一一把东西放到柜子里。

“那你今天……”

“没事,我说我的祖母生病了,让我回去一趟,管家谢郁对我的印象很好,觉得我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于是没多查,让我一个人出来了。”

王宝帘点点头,未青的隐藏能力她不会怀疑,说来她能顺利从李衡手里逃出来并给李衡一击都多亏了未青,否则她现在就是一具尸首。原来未青几经辗转才终于打听到宝帘入了谢家,天知道他知道这消息的那一刻心里有多愤怒,可他不明白那么要强的一个女子怎会甘愿做妾!还是说这里边有什么猫腻,毕竟宝帘只是一个孤女,带着疑问他先是找到一户人家,许了对方十两银子,让他们把他当做远房侄子,然后寻机进入谢宅,说来也巧,没几日,谢家就说要找个会拳脚的侍从,他顺利入了,外表装的憨厚老实,实则一直在宅院里找宝帘的下落,可进去了两天,谢家就像没这个人似的,根本找不到,未青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打探的消息有误,就在迷茫之际,夜晚他巡视宅院时,听到了咚咚的撞门声,那声音似乎是从谢家的禁地传来,按捺下心里的惊慌,慢慢抚上腰间的佩刀,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容妈妈一路火急火燎的跑来,他紧跟上前,在开门的一瞬间,一张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未青心里激动起来,是宝帘吗?她怎么在这里?带着不确定再看看的心理,未青从院墙上翻了进去,正好看到容妈妈打了那人一巴掌,那人立刻乞求在地在说些什么给些吃食的话语。

日思夜想了那么久的声音传进未青耳朵里时,他整个人都要炸了!!是宝帘,是他的宝帘,可,她怎么过着如此的生活,热泪烫熟了未青的眼眶,找了大半年人儿,原来一直在这里受苦!!当下便抽出佩刀,想要嘎了那恶婆子,带宝帘离开。理智战胜了冲动,前院里柱国大人曹洪毅还没走,动静闹大了他俩根本不好收场,于是暗暗在心里思忖着法子。等容妈妈离开后,未青准备上前相认,却听得院门又被打开了,就赶紧找了个背静处儿躲了起来,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女鬼”、李衡,未青从头看尾,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眼里对李衡是积满了毒!!

“青哥哥,你是怎么找来海阳县的?”故人重逢,难免痛哭流涕,俩人双双抱着好久才分开,感受身旁的人儿那硌的人生疼的骨头,未青轻轻的放开宝帘,心都快碎成渣渣了,他的宝帘吃的这是什么苦!!

“我从水牢里逃出来后,刘瑊告诉我,说你已经先我一步出来了,打算去寻亲戚!宝帘,我自是不信,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亲人了,而且我们都说好要一起去往平州的!刘瑊不告诉我你到底去哪了,只说让我一路朝东,应该能找到你。”

王宝帘反笑了一下,这个刘瑊,为了三十两银子,把她卖给一对没有子嗣的夫妻,她还傻傻的以为刘瑊和未青一样,终是她识人不明,以为在水牢里互相搀扶的三人会是过命的交情,但,不是谁都如未青般讲义气!

因为有了李衡这个“助力”,营救宝帘的计划变得简单起来,只需解决了那两个三脚猫功夫的衙役就可以了,至于李衡这个伪君子,不用宝帘说,未青自会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记得那日未青守着在屋内嬉戏玩闹的李衡吗?他在那些服侍的女子身上都放了一种使人失心智的药粉,这药粉从口鼻吸入,一但遇酒,就会发挥作用,他要看着李衡身败名裂!!

至于那个谢霁,一时半会还奈何不了他,但不代表未青就轻易放过他!他要寻找时机,这也就是一直没离开谢宅的原因,再说了,宝帘说要好好休息上三个月的,等养足精神再说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