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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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大地像是被水冲刷掉了它所有的颜料,恢复最初的空白,自那场大雪后,已余两月都再没下过一片雪,未青照例半个月来一次,给王宝帘送些日常用品,她的日子倒是过得少有的平祥,每日只侍弄草药,晒晒太阳,再练练剑,巴掌大的小脸是日渐圆润起来,感觉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家无忧无虑的日子,但王宝帘知道,这不是终点,父母之仇一日未敢忘,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是时候去趟平州了。

平州,地处江陵以南,是整个大历王朝最中心的位置,这里四季如春,富饶美丽,民风淳朴,是个非常适宜人居住的地方。但近来,却因为一桩无头尸案闹得整个平州人心惶惶,知州余梦麟更是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只为揪出真凶,可事态……毫无进展,一时之间,那勤政爱民的余知州急得头上都生出了白发!按理说,这类小案本用不着他来审理,只管交给底下的人去查就好了,可这桩案子不一样,竟把魏国公徐廷的儿子牵扯了进来,魏国公何许人也,开国功臣啊!他的儿子,余梦麟敢动吗?!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而且这案子也处处透着古怪,死的是一位清倌人,名叫柳棠棠,年芳十六,幽梦园李宜妈妈平生最得意之作,这柳棠棠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还极其聪慧,别人学一段舞需要三天,她则看一遍就会,生就一副独特的妩媚气质,见过她的没人不会为之倾倒,琴棋书画,骑射舞蹈,样样精通,李宜可是花费了大半生的心血来培养她,只为伊人动平州,引来万客临。

而柳棠棠也不负期望,一曲醉春烟,一舞玲珑泪,响彻平州。

事发当日,正逢魏国公过寿,他的大儿子徐钟是个只知酒色之徒,因多饮了几杯酒,就被素日里的几个狐朋狗友撺掇着“尔若能把幽梦园的柳棠棠请回家共度春宵,我们便叫你爷爷。”借着酒劲上头,加上徐钟早就垂涎柳棠棠许久,当下便豪言:你们就等着爷爷我把她调教的服服帖帖的,什么只卖艺不卖身,这天底下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也不看看我父亲是谁!

李宜在平州所有的青楼馆里是出了名的护短,她手里的姑娘,卖艺的只卖艺,卖身的只卖身,任凭你是谁来,都不能坏了她的规矩,天王老子也不行。所以徐钟就算拿出一万两买柳棠棠一夜,却还是吃了闭门羹,这让这位贵族公子哥的心里不好受起来,他空手回去,那帮同道好友不知怎么笑话他呢,于是带人开始砸幽梦园,闹得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李宜也不是吃干饭的,丝毫不畏惧,直接拿出一枚蝴蝶形玉牌,才阻止了那混蛋继续犯浑,徐钟见了玉牌,脸色大惊,上头的酒劲儿立刻轰散,灰溜溜的带着人跑了。

也就是在这天夜里,柳棠棠被发现死在自己房内,现场极其惨烈:她就躺在楠木垂花拔步床上,头被一刀整整的切下,不知所踪,血流满了脚踏,两侧的小桌凳和灯盏却完好无损,没有一丁点血迹,房间内整整齐齐,钱财一样都不少,就是柳棠棠腕上带的绞丝镯被人直接捏碎,碎片都嵌进了血肉里,听说当时李宜一见这情景就昏了过去。

绞丝镯是前年一位贵人来此听曲,对柳棠棠颇为欣赏,临走时送的,李宜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俗物,柳棠棠也把这镯子当宝贝似的,自戴上后从不取下。

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这么没了,还是在自己房间内,问了园里所有的姑娘,大家都说半夜没听到什么动静,更没见可疑的人出入柳棠棠屋子,李宜都要疯了,这可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啊,从没离开过幽梦园,到底是谁敢这么做的!!

一位集才华与美貌的名人就这么没了,死状还如此凄惨,这让平州内的许多文人骚客愤愤不平起来,其中不乏很多想要一睹柳棠棠风采的人,于是有事没事就聚一团到平州府衙闹上一番,请余知州尽快将徐钟捉拿归案!

之所以大家都认为徐钟是凶手,无非就是因为白天的那一通闹腾,可余梦麟把徐钟传唤过公堂,人家那天从幽梦园回去后,就被魏国公狠狠打了一顿,罚跪在祠堂,不曾出门。

那凶手到底是谁呢?不是徐钟,这柳棠棠又没有仇敌,那人总不能是自杀的吧,余梦麟马上把脑子里这个荒缪的想法甩出去,当务之急就是洗脱徐钟的嫌疑,那凶手抓不住,怎么洗脱嫌疑,魏国公那边又来传话了,限他五日内破案,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满城的流光溢彩,红灯遍布,余梦麟根本无心去欣赏,若是往年,他必定会拉着自己的妻女去好好感受这新春之喜,可是现在离魏国公指定的期限只有两日了,案子还毫无头绪!他恨不得能来个仙人解他的燃眉之急,这“仙人”说来便来了。

正在房间内一筹莫展时,门下人喜笑颜开的来禀报说:老爷,贵人来了。

贵人?余梦麟在心里犯嘀咕,这还有三天就大年初一了,这时候谁会来呢?门人闪着狡黠的目光凑到知州的耳边,说了个名字,余梦麟连日来阴霾的目光立刻亮了起来,直说“快请,快请。”

正午的阳光洒在窗户纸上,透出一种五彩斑斓的光芒,余梦麟站在走廊上向屋内看去,一个瘦削而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宛如清瘦的竹子,有种坚韧之美,他三步跨作两步,未到门口,就带着十足的爽朗笑声:“贤侄大驾光临,余某有失远迎啊!”进门之后,先是来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命人去把自己私藏的最好的茶叶拿来泡上,亲手给贤侄端奉,搞得庾岭有些受宠若惊,不明所以,这位知州素日可是拿鼻孔看他们大理寺的人啊。

局面略有些尴尬,余梦麟虽口口声声热情的称呼庾岭贤侄,但其实二人互不对眼,不是他们对彼此有成见,而是阵营敌对,侍奉的主子不同而已,一个是坚定的太子党,一个拥护襄王。余知州干笑了几声,左手不自觉的攥紧又松开,这是他一贯计策上头的动作,庾岭全当没看见,因为他也有事求于人家,只看谁先来开这个口了,看着眼前的这位大理寺正一丝不苟的端详着手里的斗彩三秋杯,余梦麟思忖了下,开口道:“贤侄啊,这大过年的怎么忽然到了平州啊?”

庾岭不语,指着杯子上勾画的那副秋天美丽庭院的景色说:“余大人,这茶杯妙啊,我在我舅舅那里也不曾见过这么好的,你看这杯上的三只蝴蝶翩翩起舞,流连忘返于山石和牡丹之间,栩栩如生,尽夺眼球啊,还有这釉下青花勾勒的野菊,百合,幽兰典雅,见之不忘啊!”

余梦麟一张脸涨的通红,他一个小小的知州,怎么会有皇室专供的物品,庾岭这是在点他与襄王联系密切,谁不知道就在小年之夜,襄王因触犯了龙颜,现下还在王府内闭门思过,想来今年皇宫的年夜饭桌上不会有他了。讪讪笑了几声:“贤侄说笑了,你都没见过的东西,我这个小小的知州怎么会有,不过是前些时日在摆摊那里偶然看到,觉得顺眼,就花了点钱买回来,充充面子而已,贤侄就别拿我取笑了,终是上不了台的东西,下人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事的!来人,把我新得的那对青色茶杯奉上来。”

庾岭但笑不语,这襄王只是暂时倒了势,想要把这根刺连根拔起,给太子铺好路,还需些时日,这些朋党就是最好的破绽。这边的庾岭气定神闲,那头的余大人再次整理好情绪:“大理寺一向刚正不阿,秉公执法,听说又破了一起沉积十年的冤案,贤侄功不可没啊,贤侄一心为民,兢兢业业,洞若观火的品质实令我等汗颜啊,怪不得陛下想把最疼爱的九公主许配给你呢,贤侄以后的仕途不可限量啊!”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表现出十足的真诚。

庾岭白了他一眼,娶公主,呵,只要和公主结了亲,你这辈子基本上就与仕途拜拜了,陛下不会再委以重任,说白了就是怕你不好好对待他的女儿,给你封个散职,让你好好在家侍奉公主,这大冤种,谁爱当谁当,再说了,余梦麟连这事都知道,背后肯定少不了襄王一派的推波助澜!

滚滚的泉水和着跳舞的茶叶在演奏一首美妙的歌曲,廖廖白烟轻拂过庾岭的睫毛,点点水雾让他微闭下眼,“余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余梦麟咂了下嘴,这才徐徐的把案子道来,直言点名自己需要大理寺的帮助,说罢,瞧了下对面人的神色,见对方不为所动,心下一横,叫人拿来纸笔,匆匆写下几个名字递给庾岭,庾岭这才把身子挺直,看过之后,笑了起来:“余大人放心,两日之内我必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贤侄祝你度过一个祥和的春节!”把那张纸往怀里一揣,双手往后一背,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忽又想起什么,“哦,对了,我这次出门随行的还有一位侍女,劳烦余大人安排一下,我先去幽梦园走一趟。”

余梦麟连连说好,待人走远后,用袖头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气场就这么强,好在他松口答应帮忙了,只是……想到刚才写的那些,余梦麟烦躁起来,这以后可怎么跟襄王交代啊!管他呢,先顾好自己性命最为要紧。

“来人!”

“来了,老爷。”一位手脚麻利的少年跑了过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收拾好两间上好的厢房,还有庾大人随行的那位侍女,你先带她下去好好休息,记住!不可怠慢了。”少年一个劲的点头说是。“赶紧去吧。”少年离去的脚步又退了回来,面露难色说道:“老爷,刚才你和庾大人在里面商讨事情的时候,那位侍女就在门外站着,许是听到你们说幽梦园什么的,问小的要了件男装,便出门去了。”

余梦麟眯了下眼睛,神色严肃起来,一个侍女会如此警觉吗?忙问:“她长什么模样?”

少年回答:“小的也奇怪呢,按说庾大人的侍女不该那么寒碜啊,她就一身淡蓝色的粗布麻衣,脸黑黢黢的,容貌无甚出挑,要说特别的,也就是整体气质看起来不俗。”余梦麟摆了摆手,让少年偷偷跟着他们,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平州不愧为大历最富贵之地,单说这条逍遥街的热闹就是其他省市所不能比的,这里紧邻临清,商业上尤为发达,各式新奇的玩意全聚于此,胭脂铺,水堂,成衣店,客栈,装修豪华的酒楼不计其数,百姓们平均的素养都非常高,路上时常见打照面点头微笑的,最最为奇特的当属在街北赫然立着一座牡丹造型的建筑,远看如盛开在最好年华的少女,真真令人叹为观止,紫色的花瓣栩栩如生,奇就奇在在这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间,建了一个通体是深紫色的房屋,房檐上挂了许多的海棠花,上书“糖糖”两个大字。王宝帘就站在这座宏伟的建筑下细细的看着,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钦佩之意,能设计并造出这么别出心裁的房子,此人定是个天才,只是……这牡丹楼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这是娇红阁,出自凋残公子之手,上个月刚竣工,谁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一声坚毅的男音打断思索中的王宝帘,“你怎么来了这里,不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吗?”男子的声音在说这话时又转为了少见的温柔,站在一旁双手抱剑的暮亦轻抬了下眉,对自家大人向一个只谈得上萍水相逢的女子流露出这种热情的举动,有些不解。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被女子先行夺了去:“大人不是说两日内就要破案吗?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王宝帘说话时淡淡的,没去瞧一侧的庾岭,一双眼睛只扑在宏伟建筑上,“你说,这个凋残公子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这么个奇特的建筑?为什么不是邕州,卞州,金陵,偏偏是平州呢,娇红阁的装饰用的又都是海棠花,恰巧这里有个叫柳棠棠的?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我是不信,而且,你们看,这娇红阁正对着幽梦园!”女孩分析起来十分专注,有一种与她这个年龄并不匹配的成熟。庾岭忍不住想了解她更多,是什么让一个该是天真烂漫年纪的女子如此老成。

暮亦噗嗤笑了起来,抱着膀的姿势换成双手垂下,指着王宝帘笑道:“别以为自己多聪明似的,你说的这些我家大人早都知道了,我告诉你吧,娇红阁这条线跟柳棠棠半分关系都没有,这凋残公子本是礼部侍郎田定波的独生子,因自小体弱,便养在青城山,十二岁出山以一部《千秋论》荣获陛下称赞,说此子乃可造之材!他喜欢研究建筑,大历洪武三十一年,圣上批准他在此完成著作——娇红阁,至今年十月份,才堪堪完工,用时两年,至于“糖糖”嘛,那凋残公子说了要在那个房间里放满全天下最好的糖果,才如此取名的。再说了,他性格孤傲,独来独往,别说异性了,就是同性,也没有一个跟他有瓜葛的。”

王宝帘听后蹙着眉头喃喃道:“莫道娇红怕风雨,经时犹自未凋残。”说罢,一个人向一家名叫“不醉不归”的酒楼去了,留下庾岭和跟班暮亦面面相觑,“大人,我就说这姑娘很高冷的,你还不信,偏偏一颗热心捧人面前,叫我说你就不应该让她跟我们同行,别再让她坏了我们的事。”暮亦撇撇嘴,因为有了王宝帘,大人这一路已经视他为无物了。。

庾岭佯装用脚踢了下暮亦的腿,“宝儿姑娘是怎么着你了,你看人家不顺眼,她也是为了案子能尽快破。”说着,看王宝帘已经踏进了不醉不归的门,“走,咱们也去瞧瞧。”

“大人,不是说要去幽梦园吗?”

“呆子!不得先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