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雾像浸了毒的棉絮,粘在素雪斋特制的竹篾斗笠上,化作深紫水珠顺着月璃的银钗滴落。她盯着舆图上逐渐淡去的金鳞墨迹,指尖的茧纹突然与吊坠共振,前方密林中传来类似蚕蛹破裂的“咔嚓”声——是幽冥教“蚀骨丝”绞碎竹枝的响动。
“五十步外有七道绊索。”沈砚之的军刀在雾中划出半圆,刀风卷着雪脉寒气扫过地面,腐叶下露出的金鳞丝线应声崩断,“这些丝线用蛊神蜕的鳞粉浸泡过,能吸收灵火。萧兄,用你的赤脉银针探路。”
萧承煜倚着树干咳嗽,指尖的金蟾蛊印记在雾气中泛着微光:“探路?不如说给咱们仨开条血路。”他甩出十二根赤尾针,针尖所指之处,毒雾如遭火焚般退散,却在丈外重新凝聚成蝶形,“月璃,你有没有觉得这些雾……在模仿茧灯的光?”
月璃忽然怔住。那些退散的毒雾边缘,竟真的浮现出三垣连珠的光影,与金鳞殿崩塌时茧灯投射的星图分毫不差。她握紧吊坠,发现沈砚之掌心的金鳞纹路正在吸收雾气,而萧承煜小臂的青黑蛊纹,此刻正与雾中蝶影同步振翅。
“是‘镜渊迷阵’,用我们的灵火残像布的局。”月璃想起《幽冥蛊志》里的记载,这种阵法会不断复制入侵者的弱点,“砚之,你看见的是不是……沈家暗卫全军覆没的场景?承煜,你眼前的雾,是不是变成了北疆的赤练蛇群?”
两人尚未回答,雾中突然浮现出无数幻象:沈砚之看见父亲倒在雪蚕冰棺前,寒梅牌上的“护璃”二字被血染红;萧承煜则被无数赤练蛇缠住,每条蛇的信子都嘶喊着“茧中蝶必死”。月璃慌忙将茧灯吊坠按在两人眉心,三色微光交织成网,勉强撕开雾障。
“别被幻象困住!”她的声音带着灵力震颤,吊坠上的蝶形印记突然投射出初代大祭司的虚影,“当年师祖在雾隐谷设下‘心茧镜’,只有看透自己恐惧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入口。”
沈砚之猛然惊醒,军刀重重劈向幻象中父亲的方向——刀刃却在触地时激起火星,露出下面刻着的蝶形纹路。他顺着纹路挖出半块断碑,上面用蛊血写着:“雾隐之谷,心茧为门,惧为锁,念为钥。”
萧承煜擦去唇角血迹,赤脉突然逆冲而上,在眼中凝成血色北斗:“恐惧是锁,那我们的执念……就是钥匙。”他望向月璃,忽然笑了,“我最怕的从来不是蛇,是你某天突然忘了,我在杏花树下说过的话。”
月璃鼻尖发酸,想起十二岁那年,萧承煜蹲在药庐檐下,用草茎编蝴蝶哄她开心:“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江南看真正的杏花,比北疆的雪还美。”她转头望向沈砚之,却见他正盯着断碑上的“护璃”二字,掌心的金鳞纹路不知何时化作了寒梅形状。
“以念为钥,破茧成门。”月璃将三人的手按在断碑上,吊坠的三色光突然注入碑中。雾气轰然退散,露出藏在巨树后的石门,门楣上“雾隐”二字由万千金鳞拼成,中间嵌着与茧灯相同的蝶形凹槽。
石门开启的瞬间,一股夹杂着冰与火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内是倒悬的溶洞,钟乳石上凝结着金鳞色的树脂,每滴树脂都封着半透明的蝶形魂魄——正是青蚨镇、黔州府等地失踪的生魂。萧承煜的银针突然指向洞顶,那里悬挂着九具金鳞棺材,摆成与三人吊坠相同的蝶形。
“是幽冥教的‘九棺锁魂阵’。”沈砚之的罗盘疯狂旋转,最终指向中央最大的棺材,“那具棺材里,应该就是初代茧中蝶叛徒的……”
话未说完,洞壁突然渗出黑血,九具棺材同时开启,里面躺着的竟是不同年龄段的月璃、沈砚之、萧承煜——每具尸体心口都嵌着金鳞蝶形吊坠,后颈刻着未完成的蝴蝶印记。月璃后颈刺痛,她看见中央棺材里,躺着穿着祭司法袍的自己,掌心茧纹中竟缠着周延龄的残识。
“欢迎来到雾隐谷的‘心茧密室’。”阴笑声从头顶传来,十八名幽冥教祭司倒挂在钟乳石上,每人手中都牵着连接棺材的金鳞丝线,“三日前在素雪斋偷走的酿梅酒,已经喂给了蛊神蛹——现在你们的灵魄,该回到属于它们的茧里了。”
月璃这才惊觉,吊坠的微光正在变弱,陶罐埋在后山时的场景在脑海中闪现:金鳞粉末混着酒香渗入泥土,顺着地脉流向雾隐谷。沈砚之的军刀“当啷”落地,他盯着自己掌心的金鳞纹路,终于明白为何在万蛊渊后仍有残留——那根本不是伤,是幽冥教种下的“引魂鳞”。
“用我们的执念酿酒,用我们的回忆当饵。”萧承煜突然咳出黑血,金蟾蛊从袖口爬出,却在触到金鳞丝线时发出哀鸣,“他们要的不是杀死我们,是让我们永远困在自己织的茧里……”
月璃望着那些棺材里的“自己”,看见其中一具正握着沈砚之的手,另一具则靠在萧承煜肩头——都是她曾在梦里见过的场景。但真正的沈砚之和萧承煜,此刻正用染血的手护着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坚定。
“解茧三问的答案,我们早就知道了。”月璃突然笑了,指尖划过吊坠上三人交缠的蝶纹,“茧是牢还是暖?丝是缚还是牵?心是锁还是灯?”她望向祭司们惊恐的脸,三色灵火从吊坠中爆发,“对我们来说,茧是暖巢,丝是牵连,心是永远为彼此点亮的灯!”
沈砚之的雪脉化作梅枝,绞碎所有金鳞丝线;萧承煜的赤脉凝成银针,钉住试图结阵的祭司;月璃则将茧灯吊坠按在中央棺材,灯芯里初代大祭司的虚影浮现,断簪碎片化作千万光丝,将周延龄的残识从她灵魄中剥离。
当最后一道金鳞丝线崩断时,溶洞顶部的钟乳石纷纷炸裂,露出其后的密室——石台上摆着真正的初代茧中蝶灵柩,旁边放着半卷《茧成蝶》真迹,末页用鲜血写着:“雾隐谷底,藏着蛊神最后一道茧,唯有让渡半颗灵魄,方能永远封印。”
月璃握住沈砚之和萧承煜的手,发现他们眼中倒映的,不是密室的危险,而是彼此坚定的神情。她忽然想起在金鳞殿时,初代大祭司说的“以身为茧”,原来真正的解茧,从不是逃避,而是心甘情愿与重要的人共织牢笼。
“我们一起。”三人异口同声,将吊坠按在灵柩上。三色灵火融入石台,雾隐谷的毒雾开始退散,露出谷外初升的朝阳。而在中央棺材深处,周延龄的残识发出最后的尖啸,化作金鳞粉末,永远封存在茧灯吊坠里。
离开雾隐谷时,月璃发现沈砚之掌心的金鳞纹路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她相同的茧纹;萧承煜的青黑蛊纹也褪成淡金,像极了蝶翼的脉络。他们的吊坠此刻正在共鸣,在朝阳中拼出完整的三垣连珠图。
“下一次,该换我们酿酒了。”萧承煜晃了晃从密室带出的空陶罐,嘴角还沾着残留的金鳞粉末,“用雾隐谷的晨露,加素雪斋的梅,再埋在杏花树下——等来年血月,说不定能引出不怕冷的蝴蝶。”
沈砚之望着远处逐渐消散的毒雾,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块烤焦的杏仁酥——是萧承煜在溶洞里偷偷藏的。月璃接过咬了一口,甜味混着金鳞的涩,却在舌尖化作清冽的梅酒香,像极了他们共同织就的情丝,苦甜交织,却永远温暖。
雾隐谷的风掠过三人发梢,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初开的绿萼梅旁。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命运驱赶的旅者,而是真正的织茧人——懂得在江湖的风雨里,用彼此的心跳当线,用共同的信念作茧,让每一次破茧,都成为更靠近彼此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