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湿冷的溶洞中激起一圈圈微弱的回音,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绝望寒意。水滴从高处不知名的钟乳石上滴落,砸在下方的水洼或岩石上,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嘀嗒”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空气里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燃烧后的刺鼻硫磺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是深埋地底亿万年的霉菌与臭氧混合的潮湿、微腥的气息,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
幸存者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原本因恐惧和疲惫而涣散的眼神也重新聚焦,挣扎着望向声音的来源——他们的指挥官,莱恩。尽管那眼神深处依然充满了无法驱散的惊恐和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但至少,在莱恩的呵斥下,有了那么一点点微弱的、求生的光芒在闪烁。
“动起来!都他妈给我动起来!”莱恩再次催促,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左臂上被怪物擦伤的、火辣辣的疼痛,以及内心深处同样翻腾不休的恐惧,“时间不等人!我们不知道那头该死的怪物会不会找到这个鬼地方追过来,更不知道这里除了那些发光的鬼草之外,还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想活命,就别像个死人一样杵着!”
命令如同电流般刺激着幸存者们几乎麻痹的神经。他们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开始机械地、迟缓地执行各自的任务。洞壁上,那些奇异的、形态各异的荧光植物散发出幽蓝、惨绿、甚至带着点诡异粉紫的光芒,光线冰冷而缺乏生气,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浮上来的鬼魅。晃动的影子在凹凸不平、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上扭曲拉伸,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窥视者隐藏在黑暗的褶皱里,更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氛围。
卡特和班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残留着未褪的惊魂,但还是强打精神。卡特紧了紧手中唯一还算完好的手枪,枪身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心安了些,他警惕地扫视着左侧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口,那里仿佛巨兽的喉咙,不断有阴冷的风吹出。班则握紧了那根沉重的金属撬棍,撬棍的一端还沾着些许怪物的粘液和他们自己人的血迹,他负责右侧的警戒,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岩壁,耳朵努力捕捉着任何可疑的声响,哪怕是老鼠爬过的声音,此刻都能让他心惊肉跳。
梅琳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艾克森,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散落的、冒着电火花的控制台碎片,向着一块相对干净的岩石走去,想让他靠着休息一下,同时帮他检查那些残骸。她的动作轻柔,脸上带着担忧,但眼神却很坚定。
“长官,”一个带着哭腔、几乎要碎裂的声音响起。是队伍里最年轻的士兵,戴维。他刚刚手忙脚乱地检查完自己和旁边躺着、人事不知的同伴约翰的背包,因为过度紧张和恐惧,他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撒出来。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汇报:“我……我这里……只剩下半包……半包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了,还有……还有这个……”他举起一个军用水壶,摇晃了一下,里面只传来几滴水晃荡的空洞声响,“不到三分之一壶水。约翰……约翰他的背包被那怪物撕烂了,吃的……吃的都没了,水壶也……也摔碎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这个年轻的生命彻底吞噬。
“我这里……”另一个沙哑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是队伍里的老兵,汉克。他脸上有一道刚刚被碎石划破、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血痕,显得有些狰狞。他没有戴维那么激动,但语气中的沉重却如同实质,“找到一管营养膏,看日期……妈的,过期快一年了。”他从自己破烂的战术背心口袋里掏出一个瘪下去的银色软管,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还有……急救包里……只剩下一小卷快用完的绷带和几片阿司匹林止痛片,消毒酒精和碘伏都没了。”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我的步枪……弹匣在刚才逃命的时候不知道掉哪儿了,现在……枪膛里只剩下一发子弹。”
汉克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冰冷刺骨的水潭,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更深沉的寒意。食物、水、药品、弹药……这些在文明世界里唾手可得的东西,在此刻这个未知的、充满敌意的绝境中,却成为了衡量生命长度的唯一标尺。而他们所拥有的,竟然匮乏到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地步。七个活生生的人,却只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补给。这点东西,别说支撑他们找到可能存在的出路,恐怕连维持两三天的基本生存都将是奢望。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刚刚因为莱恩的鼓舞而稍微振作起来的一点士气,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跌得更深。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更加浓重的绝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消耗掉本就不多的氧气。
莱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沉,几乎要停止跳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垮,至少表面上不能。他是指挥官,是这支残破队伍唯一的支柱。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和心头的冰凉,走到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戴维身边,用力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掌心的力量和温度似乎传递过去一些。“小子,稳住!哭解决不了问题!”他的声音依旧严厉,但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半包饼干也比没有强!水省着点喝,优先给艾克森和约翰这样的伤员。过期营养膏?总比饿死强!汉克,”他转向那位老兵,目光锐利如刀,“把那发子弹退出来,手枪优先!步枪现在就是根烧火棍!”
他环视着其他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茫然。他的目光如同鞭子,抽打着他们即将熄灭的意志:“其他人呢?别他妈愣着!把自己身上,还有牺牲兄弟们身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给我集中起来!仔细搜!哪怕是一块糖,一小片能用的布条,一个打火机!任何东西!都可能在关键时刻救我们的命!”
他的命令再次打破了死寂。众人如同惊弓之鸟,再次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这一次,动作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病态的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可能有用的东西。金属扣环的碰撞声、布料摩擦声、背包拉链被费力拉开的刺耳声,在空旷的溶洞中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很快,零零散碎的物品被堆放在一块被梅琳擦拭过的、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几块已经碎裂、沾着泥土的能量棒残渣,一小瓶标签模糊不清、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喷雾剂,几根已经不太亮的荧光棒,一把刀刃有些卷口的多功能军刀,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零散工具零件,甚至还有半包被血浸湿的香烟。
看着这点可怜巴巴的“家当”,所有人都沉默了,连呼吸都仿佛带着沉重的铅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这点东西,别说支撑他们找到出路,恐怕连维持他们这七个人两天的基本生存都极其困难。
“该死!操他妈的!”负责警戒的班,那个手持撬棍、脾气暴躁的士兵,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猛地一脚踢在旁边的岩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落了一些碎屑。他通红着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怨愤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们他妈的究竟是掉进哪个地狱了?!啊?!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的质问在寂静的溶洞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也问出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闭嘴,班!”莱恩猛地转过身,厉声喝道,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我再说一遍!抱怨和咒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浪费我们宝贵的体力,打击我们仅存的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士气!你想死在这里吗?!”他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地盯着班,那股在生死线上磨砺出的煞气让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撬棍,却没敢再吭声。
莱恩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班不是故意的,只是恐惧压垮了他。但现在,任何负面情绪的蔓延都是致命的。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正在梅琳搀扶下,艰难地趴在那堆扭曲变形、闪烁着微弱电火花的控制台残骸边的艾克森。“艾克森,”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镇定,但带着一丝急切,“你那边怎么样?那些破铜烂铁里……有什么发现没有?任何线索都行!”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艾克森身上。他是技术专家,是他们中唯一可能从这些无法理解的设备中解读出信息的人。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寄托在了他身上。
艾克森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痛楚,显然之前的传送冲击和可能的内伤对他消耗巨大。梅琳正用一块从自己衣袖上撕下来的、还算干净的布条,轻轻擦拭着他嘴角不断渗出的血迹,眼中满是担忧和无助。听到莱恩的问话,艾克森虚弱地抬起头,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技术人员面对未知领域时特有的专注,以及……一种更加深沉、难以言喻的惊骇。
“长官……”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这……这东西……不,应该说,这个地方……非常……非常不对劲。”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些布满烧灼痕迹、断裂电线如同毒蛇般散落的金属碎片,“我……我尝试接入了几个残存的数据接口,用便携终端强行读取……但是……大部分核心数据都被强行清除了,或者说……是被一种……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层级的协议给覆盖、重写了。”
“覆盖?重写?”莱恩皱紧眉头,这两个词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什么意思?被谁覆盖了?我们的敌人?还是……”
“不知道……”艾克森艰难地摇着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梅琳赶紧扶住他,轻声让他慢点说。“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军用或民用加密方式。甚至……甚至不像是我们人类文明的技术体系。那感觉更像是……像是有人直接修改了构成现实的底层逻辑一样,粗暴,但……有效。”他咳嗽了几声,嘴角又溢出一点血沫,梅琳赶紧帮他擦掉。“我只能捕捉到一些极其零碎的、混乱的数据片段……像是系统崩溃前的最后哀嚎……能量读数……在传送……不,在‘事件’发生前的一瞬间,出现了无法计量的、指数级的异常飙升……空间参数……被极度扭曲,像是揉成一团的废纸……还有,日志里反复出现一个无法识别的信号源标识符,像是一个标记,或者……一个签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竭力组织语言,将那些超越常理的信息转化为可以被理解的词汇,但眼中闪过的迷茫和恐惧却越来越浓:“最……最奇怪的是……根据残余的能量场特征和空间坐标残留信息进行反向推演分析……我们经历的……可能……可能不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空间传送’。那感觉……更像是……被‘重写’到了这里。”
艾克森咽了口唾沫,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黑暗的虚空,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让他自己都感到灵魂战栗的比喻:“就好像……就好像我们原本存在的那张‘纸’……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把我们连同周围的环境,从原来的地方……彻底擦掉了。然后……又用同样的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这个全新的、完全陌生的地方……把我们……重新画了上去。”
“重……重写?”莱恩和其他几个勉强听懂了一些术语的士兵,包括刚刚还在抱怨的班,都彻底愣住了。这个词带来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们对资源匮乏的焦虑,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了他们的脊髓深处。被“传送”到未知地点已经足够糟糕,但那至少意味着他们还是原来的自己,只是换了个地方。而被“重写”……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还是原来的他们吗?这个世界的规则,和他们所知的世界,还一样吗?他们是被复制了,还是……被修改了?无数更加恐怖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头,让每个人都感到一阵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战栗。
溶洞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滴单调的“嘀嗒”声,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荧光植物散发出的冷光,映照着一张张因恐惧和迷茫而扭曲的脸庞,也照亮了艾克森手指下那些闪烁着诡异电弧的控制台残骸——那是他们过去的终点,也是通往这个被“重写”出来的、未知未来的诡异入口。前路茫茫,危机四伏,而现在,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活下去的本能依旧在驱使着他们,但脚下这片陌生的土地,却仿佛变成了一片更加虚幻和恐怖的流沙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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