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写？”戴维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哭腔，像一只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幼兽，“那…那我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东西？一串…一串代码？还是…还是原来的人吗？我们会不会…会不会突然就…就变成…变成别的…怪物？！”他越说越恐惧，几乎要瘫软下去，眼神涣散地扫过周围每一个熟悉又似乎变得陌生的战友。
洞窟里死一般的寂静被他尖锐的恐惧撕裂，荧光植物散发的幽蓝冷光跳跃在岩壁上，映照出水洼里扭曲的倒影，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惊骇。空气湿冷，带着一股泥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淡淡的金属腥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冰冷的疑虑。
“闭嘴！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儿！”班猛地一声暴喝，试图用音量压制住内心同样翻涌的恐惧。他一把拽起险些滑倒的戴维，通红的眼珠死死瞪着他，但粗壮的手臂却在微微发抖，“什么狗屁重写！放屁！肯定是传送引擎出了故障，能量过载把我们甩到了这个鬼地方！艾克森！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被震坏了？说胡话！”他转向靠在梅琳怀里的技术专家，语气充满了质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否定。
“不…不是的…班…”艾克森虚弱地摇头，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伤口，让他疼得倒吸凉气，脸色苍白如纸。他靠在梅琳的肩膀上，梅琳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试图让他更舒服一点，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数据…数据流的残片…不会说谎…”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喘息声，像个破旧的风箱，“那个标记…那个独一无二的…‘签名’…它就像…就像是直接烙印在…在构成我们现实基础的…底层逻辑上…不是我们认知的任何…任何文明的手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梅琳赶紧拿出最后一点干净的纱布，轻轻擦拭他嘴角溢出的血沫，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无助。
“长官…”梅琳抬起头，望向面沉如水的莱恩，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混合着对艾克森病情的担忧和对这骇人听闻理论的恐惧，“艾克森他…他说的…难道是真的吗？‘重写’…这到底…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沉默的士兵，每个人眼中都映照着同样的迷茫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莱恩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颌线紧绷着，像一块被冻硬的钢铁。艾克森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他精心构建的、试图维持秩序和希望的心防上，狠狠地凿开了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惧黑洞。“重写”…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创世或灭世般的力量感，将他们这些渺小的人类置于一种无法想象的、被动到极致的境地。但他知道，此刻他绝不能垮。他是指挥官，是这支残破队伍唯一的支柱。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挺直几乎要被无形压力压弯的脊梁，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坚定，如同冻结千年的玄冰：“都给我安静！”
这声低吼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洞窟内所有的杂音，包括戴维压抑的啜泣和班粗重的喘息。连一向桀骜的班也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只是眼神中的凶狠和不安却更加浓烈。
“听着！”莱恩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捕捉着他们眼中闪烁的恐惧、绝望、以及一丝尚存的求生欲，“我不管我们是被该死的传送事故甩到了这里，还是被什么闻所未闻的力量给‘重写’了！我们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感觉到痛！这就够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沉重的军靴踩在湿滑的岩石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走到几乎崩溃的戴维面前，强壮的身躯带着一种压迫性的气势，几乎是顶着对方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子！收起你的眼泪！看看周围！想想约翰！想想那些没能跟我们一起到这里的弟兄！你想让他们用命换来的机会，就这么被你的恐惧和懦弱浪费掉吗？！你想让他们白死吗？！”
戴维被他逼视得浑身剧烈一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死死咬住下唇，渗出了血丝，硬生生将那即将决堤的哭声憋了回去，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但至少，那涣散的焦点开始重新凝聚。
“艾克森，”莱恩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技术专家耳中，语气带着命令式的果决，不容置疑，“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还有，如果你还能从那堆烧焦的废铁里抠出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哪怕只是一个字符，一个推测，立刻告诉我！梅琳，照顾好他！他是我们理解现状的关键！”
“是，长官！”梅琳立刻应道，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已经恢复了军人的干练。她扶着艾克森的手臂更加用力，仿佛在传递力量。
“汉克！卡特！班！”莱恩的声音再次拔高，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警戒！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听任何不寻常的声音，观察任何异常的光影变化！尤其是那几个黑得像深渊入口一样的洞口！我不希望任何东西悄无声息地摸到我们背后！”
“是！”汉克、卡特和班齐声应道。他们的声音里依然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深藏的恐惧，但至少，那股属于士兵的纪律性和服从性开始压过纯粹的恐慌，让他们重新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尽管这些武器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可靠。
“长官，”汉克沉声开口，他脸上凝固的暗红色血痕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有个问题…如果…如果真像艾克森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的规则都被‘重写’了…那我们手里的这些家伙事儿…还能用吗？”他掂了掂手中的脉冲步枪，眼神复杂，“还有这些发光的东西…它们看起来无害，但…它们真的安全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是啊，如果连构成现实的物理规则都被篡改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武器，身上的高科技防护装备，甚至是最基本的物理定律，还会像他们认知的那样运作吗？火焰还会燃烧吗？子弹还能直线飞行吗？重力还是一样的吗？这些发光的植物，会不会突然释放出致命的辐射或者毒素？未知的恐惧，比已知的危险更加磨人。
“我不知道！”莱恩的回答异常坦诚，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粉饰。他直视着汉克，也直视着所有人，“我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许这些枪会变成烧火棍，也许这些石头明天会飞起来！但我们不能因为‘可能’、因为‘也许’，就他妈的坐在这里等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充满了近乎野性的力量：“常识在这里可能已经失效了，但我们的本能还在！饿了就要找吃的，渴了就要找水，遇到危险就要反击或者躲避！想活下去，就要自己去找那条该死的出路！坐在这里，恐惧只会像藤蔓一样把我们活活缠死！”
他猛地抬手，指向左侧那个最深邃、最黑暗的通道口，那里的黑暗仿佛是固态的，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个空旷的地方！这里太显眼，刚才那个袭击我们的怪物随时可能回来！我们必须立刻找一个更隐蔽、更易守难攻的地方！同时，我们必须探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干净的水源，或者通往地面的出口！希望总是在移动中找到的！”
他迅速下达指令，不给任何人犹豫和反驳的时间：“卡特，你经验最丰富，你在前面开路，保持最高警惕！我和汉克负责断后，注意我们来时的方向！班，你和梅琳、戴维护送艾克森和…照顾好约翰的遗体，走在队伍中间！检查装备，补充体力，五分钟后，我们出发！进入左边那个通道！”
“等等！长官！”班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急躁和抗拒，“就这么一头扎进去？那里面黑得跟墨汁一样，天知道藏着什么鬼东西！万一那里面是个死胡同呢？万一里面有更多怪物呢？万一……”
“没有万一！”莱恩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班的内心，“班，听好了！待在这里，我们耗尽补给是死路一条！被刚才那种怪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找上门，也是死路一条！动起来，进入那个未知的黑暗，我们才‘可能’有活路！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
班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在莱恩那不容置疑的、带着血丝的眼神逼视下，他最终还是没敢再顶撞。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发泄着心中的憋屈和恐惧，然后用力握紧了手中那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充当临时武器的金属撬棍，关节捏得发白。其他人也默默地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尽管脸上依然写满了忐忑不安，但至少行动起来了。绝望中，服从命令似乎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就在这短暂的、充满压抑气氛的准备间隙，一直半闭着眼睛、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彻底晕厥过去的艾克森，突然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的呻吟：
“长官…那个…那个签名…那个无法识别的…标记…”
莱恩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蹲下身，凑到艾克森嘴边，压低声音急切地问：“签名？怎么了？你又发现了什么？快说！”他能感觉到艾克森身体的冰冷和生命力的流逝。
艾克森的嘴唇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他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里面充满了比之前描述“重写”时更加极致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骇与恐惧。他用尽全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字眼：
“它…它好像…回应了…我的…探查…”
回应了？
谁回应了？那个“签名”？那个强大到可以“重写”现实的、未知的、超越理解的存在…注意到了他们这群渺小、卑微、如同尘埃般的闯入者？
一股比刚才听到“重写”理论时更加直接、更加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溶洞。所有人都僵住了，动作凝固在准备出发前的瞬间。戴维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班手中的撬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汉克和卡特下意识地举起了武器，枪口徒劳地指向四周的黑暗；梅琳抱着艾克森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藏起来。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再次降临，甚至连之前一直单调滴落的水声都仿佛消失了。每个人的心跳声在自己的耳中擂得如同战鼓，震得胸腔发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恐惧攀升到顶点的时刻——
从莱恩刚刚指定的那个、位于左侧的、最深邃、最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通道深处，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此时此刻无比清晰、无比突兀的——
“咔哒。”
那声音很清脆，像是某种干燥的东西…比如一小块石头，或者一根枯骨…被什么东西不小心地…被轻轻踩碎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