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里,裹挟着沙尘的风如猛兽般咆哮着,带着沙砾的风粗糙而生疼地打在脸上。
残阳似血,如血的余晖被风卷着,将萧长风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而孤寂的轮廓,那影子在沙尘中隐隐绰绰,仿若也在风中瑟瑟发抖。
他望着火盆里最后一点灰烬被风卷走,那灰烬在空中打着旋儿,恰似一只黑色的蝴蝶。
灰烬轻轻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丝温热后的冰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虎贲令上的纹路,那纹路粗糙而坚硬,在指尖滑过,仿佛带着岁月的痕迹。
镇北关的事已了,可西凉的棋局才刚刚铺开。
牛勇。他低唤一声,声音如砂纸擦过般粗粝,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仿佛能激起一阵细微的震颤。
末将在!黑铁塔似的汉子立刻从关楼阴影里跨出,铠甲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铠甲上还沾着王雄挣扎时甩的泥点,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
备马。萧长风扯下手套,“啪”地一声甩在案上,“去张侍郎府。”
牛勇的瞳孔微微一缩,萧长风心里比谁都清楚,张承安作为西凉新崛起的户部侍郎,既不依附老臣派系,也不靠拢军方,这种中立派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马蹄踏过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好似激昂的鼓点,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敲打着寂静的夜色。
暮色渐渐漫进侍郎府的朱漆门廊,那朱漆在余晖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油漆味。
门房见是虎贲令的旗号,连通报都免了,哈着腰引着人往正厅去,脚步声急促而慌乱,在木质的走廊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正厅里,陈年老普洱的香气醇厚而悠长,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仿佛连心肺都被这香气洗净了。
张承安穿着半旧的青衫,正低头拨弄着茶海,茶海在他指尖转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抬眼,淡淡地说:萧将军倒是好兴致,刚收拾完王雄,就来寒舍喝茶?
萧长风在对面木椅上坐定,木椅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宛如木椅在岁月中发出的一声叹息。
他目光扫过案头堆着的账本,最上面那本边角卷翘,明显是常翻的,账本的纸张带着一股陈旧的纸墨味。张大人管着天下钱粮,某若连您的茶都喝不上,还谈什么治西凉?
张承安的茶夹“咔”地轻响一声,在安静的正厅里格外清晰,好似在寂静中突然响起的一声脆铃。
他终于抬眼,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萧长风的肩,带着一丝锐利和审视:治西凉?萧将军不过是借我镇北关立威,转头怕要回大燕当他的纨绔吧?
茶盏在萧长风掌心转了半圈,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他忽然笑了:张大人可知王雄私吞的关税,有三成进了燕商的账?
张承安心中一凛,他虽知道王雄在镇北关有些不规矩的行为,但没想到萧长风竟查到了这样的程度,且背后还牵扯到燕商,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
他的手指微微握紧了茶夹,内心快速思索着。
某烧了那劳什子新规,并非要坏规矩。萧长风从袖中抽出一叠纸,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声,推过案几,“而是要立个新规矩——商税明码,关防透明。这是镇北关三月来的货单,您看,茶商多交的税银,够修三段关墙,添五百巡防。
张承安的指尖捏起一张纸,泛黄的纸页上盖着镇北关的朱印,墨迹未干,那朱印鲜艳夺目,纸张略显干涩。你查这些...
某要的不是一时威风。萧长风的声音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西凉缺粮,燕人就卡粮道;西凉缺铁,燕人就抬铁价。
张大人管着钱粮,该知道,咱们的银子,得花在自己人身上。
茶雾带着淡淡的温热和茶香,漫过张承安的眉眼,让他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突然将那叠纸拢进袖中,起身走到窗边,脚步沉稳而有力:上个月,有燕商托人送我两箱南海明珠。
萧长风没接话,指节在膝头轻轻叩着,发出有节奏的“砰砰”声。
我没要。张承安转身时,眼角的细纹里浮着点笑意,但总得看看,谁能替西凉把钱袋子捂紧。
暮色漫进窗棂时,萧长风走出侍郎府,心中思索着接下来与青牛部落的会面,对成功拉拢他们满怀期待。
牛勇牵着马等在阶下,见他出来,刚要开口,却被他摆手止住。
去青牛部落。萧长风翻身上马,风掀起他的大氅,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风在与大氅进行一场激烈的对话。把车里的东西带上。
牛勇掀开车帘看了眼,倒抽口冷气。
整箱的蜀锦泛着幽光,质地柔软而光滑,如同细腻的丝绸在指尖滑过;盐巴垒得像小山,颗粒在余晖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伸手抓一把,盐粒在掌心滚动,带着一丝微微的凉意;最上面还码着几捆辽东人参,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将军,这......
青牛部的老酋长,当年跟着先皇打草原,最恨虚头巴脑。萧长风甩了个响鞭,响鞭声清脆而响亮,马蹄溅起碎金般的夕阳,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温暖。他要的是能让族人吃饱穿暖的,不是嘴上的忠心。
草甸上的风裹着浓郁而香甜的奶香,部落的毡帐已在暮色里若隐若现,轮廓在风中微微晃动,仿佛在向远方的客人招手。
萧长风勒住马,就见远处有个裹着狼皮大氅的身影大步走来,腰间的铜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好似在奏响一首欢快的迎宾曲。
老酋长的目光先扫过马车上的货物,又落在萧长风腰间的虎贲令上。
他突然仰头大笑,声震得草叶簌簌落下,那笑声豪放而爽朗,仿佛能驱散这暮色中的一丝寒意。萧将军好手段!镇北关的事,我草原上都传开了!
萧长风翻身下马,手按在胸口,动作沉稳而庄重:晚来打扰,带了点薄礼......
薄礼?老酋长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力道大得差点让他踉跄,那巴掌带着粗糙的触感和温暖的力量,仿佛能将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老子活了六十年,没见过带蜀锦当薄礼的!走,进帐!酒早已温上了!
暮色漫过草甸时,毡帐顶的炊烟像淡墨晕开,带着淡淡的烟火气,让人感受到一种家的温暖。
萧长风跟着老酋长往里走,余光瞥见牛勇正指挥随从搬货物,几个部落青年围过来,摸着蜀锦,手直发抖。
帐内的篝火“噼啪”炸响,热度扑面而来,烤得人脸颊发烫。
老酋长的声音混着酒香传来:萧将军,你说要和我们换马?是用盐换?
萧长风端起酒碗,火苗在碗里跳动,酒碗有些烫手,让他的手掌微微发红。换。盐管够,马管够。往后青牛部的商队过镇北关,税减两成。
老酋长的酒碗停在半空,狼皮大氅下的喉头动了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喜。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骑黑马的部落青年翻身而下,凑到酋长耳边说了句什么。
老酋长的眼睛突然亮得像星子,他仰头饮尽碗中酒,将空碗重重磕在案上,那声响在帐内回荡,仿佛在宣告着一场合作的开始。
他指向帐外。
暮色里,几十匹油光水滑的战马正扬着尾巴跑来,马背上的青年们举着火把,火光映得草甸一片通红,热度烤在身上,光线刺得人眼睛微微发痛。
萧长风望着那片火光,喉间滚出半声轻笑,带着欣慰。
他端起酒碗,和老酋长的碗重重相碰,碗与碗的碰撞声清脆悦耳。
酒液入喉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把火烧了王雄的算盘,烧暖了青牛部的帐篷,可真正要烧的,是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手。
西凉的天,该变一变了。
篝火在毡帐内噼啪炸开一簇火星,老酋长的狼皮大氅垂落在地,像团深色的云,摸上去柔软而厚重,仿佛承载着草原的历史与文化。
他粗糙的指节叩了叩案上的蜀锦,腕间的铜铃轻响,那声音清脆而悠扬:萧将军,草原的狼不啃画饼。你说税减两成,要是哪天西凉换了主,我青牛部的马队过镇北关,是不是要被扒层皮?
萧长风放下酒碗,碗底与木案相碰发出清响,在帐内回荡。
他能看见老酋长眼底跳动的篝火,那是历经风霜的警惕。
草原人护着族人熬过七个旱季,早把利益二字刻进骨血。老叔。他忽然换了称呼,声线放软些,您当年跟着先皇打草场时,可曾见过哪个将军把商队的货单抄三份?镇北关的税银,一份送户部对账,一份给青牛部留底,还有一份......他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某收着。您派两个精壮小子跟着牛勇,每月十五去关里查账,少半文,某拿虎贲令赔您。
老酋长的眉毛微微上扬。
帐外传来年轻牧民的惊叹声,牛勇正掀开另一车油布,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盐砖,在火光下泛着雪色,表面光滑而冰冷。去年冬天,部落里三个孩子冻病了。老酋长突然开口,声音像被风吹裂的老树皮,粗糙而沙哑,就因为换盐的商队被燕人截了道,拿半袋发霉的粟米充数。他抓起酒碗猛灌一口,喉结滚动时,脖颈的刀疤跟着颤动,那刀疤带着岁月的沧桑,你说用盐换马,能换多少?
您要一千匹战马,某给一千五百担盐。萧长风从袖中摸出羊皮卷,质地柔软而坚韧,展开时能闻到新墨的香气。这是三年的供需账册。制定这账册时,综合考虑了青牛部马匹的繁育速度、盐的产量以及市场需求等因素。第一年换五百匹,盐管够,是考虑到部落当前的马匹数量和消耗情况;第二年部落的马驹长大了,某加两成盐,是预计到马驹长大后对盐的需求会增加;第三年......他指尖划过羊皮卷上的红圈,青牛部的商队可以跟着西凉的马帮走漠北新道,绕开燕人的关卡。到时候卖羊毛、卖奶干的银钱,够给每个孩子做身新皮袄。
老酋长的手指慢慢抚过羊皮卷上的字迹,粗粝的指腹蹭过青牛部三个大字,像在确认什么,手指与羊皮卷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先前跑出去的部落青年掀帘而入,腰间挂着的铜哨还在轻响,那声音清脆而尖锐:阿爹!前月被燕人扣下的十车奶干,镇北关的兵把货追回来了!青年喘着气,脸上沾着草屑,干燥而粗糙,押货的燕商说,是萧将军下的令,再敢截青牛部的商队,砍了他们的车轴!
老酋长猛地站起,狼皮大氅扫得案上的酒碗叮当乱响,他大步走到帐口,望着月光下堆成小山的奶干,羊皮卷在掌心攥出褶皱。好小子!他转身时眼眶泛红,草原汉子的粗粝里裹着哽咽,青牛部的马,以后就是你萧长风的腿!明晨我就带族里的骑手去镇北关,谁要动你的规矩,先踏过老子的尸体!
萧长风起身,手按在胸口,动作坚定而庄重。
篝火映得他眼底发亮,这是他在西凉种下的第一把火,此刻终于烧红了半边天。
萧长风骑在马上,望着渐渐远去的部落毡帐,心中一边盘算着与张侍郎的后续周旋,一边思考着镇北关新规矩的进一步推行。
他深知在镇北关内部,自己安排了忠诚且有能力的下属负责监管新规矩的执行,确保每一笔税收都能透明公开。
牛勇骑马走在左侧,怀里抱着个密封的木匣,那是老酋长硬塞的草原特产,说是给萧长风的投名状。将军,张侍郎那边......牛勇欲言又止。
该来的会来。萧长风扯了扯被夜风吹乱的披风,声音里带着倦意却掩不住锋芒。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马蹄声。
三骑快马从暗夜里冲出,为首的随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萧将军!张大人派小人送急信!
信笺展开时,牛勇凑过去看,就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迹——张承安的小楷工整得像刻出来的:青牛部归心,某方知将军非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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