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风策马奔腾,马蹄踏碎晨霜,那白霜在马蹄之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响,恰似冰裂的脆音。
腰间玉佩与鞍桥碰撞,清脆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晨空中格外清晰。
那枚玉麒麟,是二姐亲手雕琢而成。
此刻,它紧贴着萧长风发烫的腰腹,触手温热,宛如一块烧红的炭。
他眉头微蹙,陷入沉思,昨夜密报里湛云风的批注浮现于脑海:“西凉新贵王景行三拒会客,府前槐树被他砍了三回。”
“将军,御书房到了。”牛勇牵住缰绳,马蹄在青石板上叩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仿若鼓点般错落有致。
萧长风掀帘下马,目光扫过朱漆门楣上那色泽鲜艳、笔画刚劲的“承明殿”三个字,喉结微动,心中既有些紧张,又带着一丝期待——这是他来西凉后,首次以“客卿”身份召见朝臣。
王景行比约定时辰晚了半柱香才到。
殿门吱呀一声推开,那悠长而沉闷的声音,仿佛是岁月发出的叹息。
此时,萧长风正对着案上的《西凉舆图》仔细勾画,听见脚步声,他眼皮微动,却并未抬头,手指仍在舆图上轻轻滑动。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如细针般,从自己束发的银冠一直刺到腰间的玄铁剑。
紧接着,耳边传来王景行略带嘲讽的声音:“萧客卿好雅兴,看地图竟比见本官还要入神。”
萧长风这才抬眼望去,只见王景行身着月白锦袍,锦袍色泽柔和,在晨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腰间悬挂着新赐的“忠”字玉牌,温润洁白,泛着柔和的光晕。
然而,袖口却沾染着星点墨迹,像是在夜灯下奋笔疾书后留下的痕迹——看来他是从书案前直接赶来的。
王景行眼角微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牌。
这一动作,让萧长风想起大燕那些表面端方、实则心怀算计的老臣,心中不禁暗自揣测此人的心思。
“王大人身上的墨香比官袍的气息还重。”萧长风起身,亲手执壶倒茶。
青瓷盏里腾起的白雾,带着淡淡的茶香,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昨日在城门口,我见您的马车车辕上系着三朵白绢花。”
王景行的手指在案上瞬间顿住,眼神微微一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戚。
“令堂的头七。”萧长风声音放轻,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您推掉了户部的会,却推不掉我的帖子。”他将茶盏推到对方面前,目光直视着王景行,“是觉得我比先夫人的忌日更为要紧?”
王景行猛地抬头,眼底的冷意如碎冰碴般,脸上的肌肉微微紧绷:“萧客卿到底想说什么?前日您带青牛部的马队过玉门关,今日又想拉我这新官下水。西凉刚从战乱中喘口气,您这把火可烧得太急了!”
“急?”萧长风指尖轻轻敲了敲舆图上的“镇北关”,神情镇定自若,“大燕的细作在关下埋了三十口火药缸,您以为他们是要放烟花吗?”他突然倾身凑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王景行紧绷的面皮,“您怕的并非是火,而是火烧完之后——西凉没了大燕的压制,新贵旧臣要重新瓜分利益。而您……”他指腹划过对方腰间的“忠”字玉牌,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怕自己分到的只是骨头。”
王景行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上,溅湿了半幅舆图,茶水洒在舆图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好个反套路的萧客卿,不跟我讲利弊,却来剖析人心。”他扯松领口,指节捏得发白,脸上露出一丝焦虑,“那我就直说了——您让青牛部劫大燕粮草,让暗桩引皇帝出巡,这些事若成了,西凉能得三城;可要是败了……”他猛地拍案,案上的茶杯都跟着震动起来,“您拍拍屁股回大燕找姐姐,我们西凉人的脑袋可要挂在城门上喂乌鸦了!”
萧长风没有接话,他盯着王景行发红的眼尾,注意到对方左手小拇指内侧有一圈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却因最近繁重的政务磨得发疼。
他心中暗自分析着这个新科进士出身的大臣,表面上是西凉皇帝新提拔用来制衡旧党的利刃,实则连自己的砚台都舍不得更换。
“王大人可曾读过《商君书》?”萧长风突然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王景行一怔:“自然读过。”
“里面说‘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萧长风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展开时,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清晰可见,黄绢在手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是我让人抄的《西凉税赋考》。您上个月在户部说‘盐税要减三成’,可您知道吗?玉门关外的商队,每车皮毛要交两成暗税给守关副将——”他指尖点在绢上某行,神情严肃,“而这位副将,是前相爷的表侄。”
王景行的呼吸陡然粗重,胸膛剧烈起伏,脸上露出震惊与愤怒的神情。
他抢过黄绢扫了两眼,指背青筋暴起,声音有些颤抖:“您……您查了我三个月?”
“查的并非是您,而是您想做的事。”萧长风退后两步,靠在鎏金烛架旁,烛油正一滴一滴落进铜盘,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您在早朝上驳了兵部尚书的军饷案,私下却让人给西市的孤儿送棉衣。您要的不是跟我赌,而是要赌得值得——赌赢了,能给西凉百姓多留三斗米,能让您娘在天之灵看见,她儿子没有当糊涂官。”
殿外突然掠过一声雁鸣,那声音悠长而凄厉,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王景行攥着黄绢的手慢慢松开,绢角垂落下来,露出他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民间祈求平安的吉祥物,与他身上的锦袍极不相称。
他声音发哑,带着一丝疑惑:“您……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萧长风摸了摸腰间的玉麒麟,此时温度已经凉了下来,神情有些怀念,“大燕的四个姐姐,曾经也像您守护西凉百姓那样守护着我。后来我才明白,在护得太紧的羽翼下,长不出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王景行突然站起身来,锦袍下摆扫过满地茶渍,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他走到舆图前,指尖悬在“镇北关”上方,又慢慢移到西凉腹地的“泾阳城”,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若按您的计划,青牛部劫粮后,泾阳的粮仓能支撑多久?”
“二十七日。”萧长风立刻回答,神情自信满满,“但我昨夜收到密报——”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湛云风的密信,封口的“云”字印在阳光下泛着朱砂的红,“西凉的商队能从漠北调粮,三日后可抵达玉门关。”
王景行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一按,眼神变得坚定起来:“那暗桩引皇帝出巡的路线……得绕开泾阳的慈恩寺。”他抬头时,眼底的冰碴已然融化,带着一丝感激,“我娘信佛,每月初一都要去那里上香。”
萧长风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欣慰,他知道自己找到了关键所在——不是利益,不是权术,而是王景行藏在锦袍下的那一丝赤诚之心。
“明日未时,我让人把商队的通行令牌送来。”萧长风将舆图重新卷好,动作干净利落,“另外……”他看了眼王景行腕间的红绳,眼神中带着关怀,“泾阳的慈恩寺,我让人多派三十个暗卫。”
王景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感激。
他转身欲走,又在门槛处停住,声音带着一丝犹豫:“萧客卿,您说的‘他们都后悔的那天’……到底是谁会后悔?”
萧长风望着他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摸出袖中二姐送的玉麒麟,指腹轻轻蹭过麒麟的眼睛——那是二姐用眉笔点上去的,说这样麒麟才会认主。
他轻声说道,神情坚定:“等镇北关的刀落下时,该醒的人,都要醒了。”
殿外传来牛勇的声音:“将军,宫廷侍卫统领求见,说有紧急军报。”
萧长风将玉麒麟收进怀中,目光落在案上王景行留下的茶渍上——那痕迹宛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他心中思索着,而对付这份赤诚之心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看见,自己所守护的东西,能在更猛烈的风雨中,茁壮成长。
殿外的雁鸣还未散尽,朱漆门便被撞开半尺,门轴发出“嘎吱”的声响。
西凉宫廷侍卫统领陈铁山踏进门内,玄色甲叶擦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刮响,仿佛金属之间的摩擦在空气中划过。
他腰间横刀未佩,只攥着一卷染了尘的军报,额角青筋跳动得仿佛要破出皮肤,脸上满是焦急与紧张——萧长风注意到他靴底沾着西二宫的青苔,显然是从皇帝的偏殿直接奔来的。
“萧客卿!”陈铁山的声音如擂鼓般震动,震得殿内的空气都微微颤动,目光扫过王景行时顿了顿,又迅速钉回萧长风脸上,神情急切,“末将刚从镇北关回来。您让青牛部劫大燕粮草的计划,有大问题!”
王景行的脚步在门槛处顿住,转身时锦袍下摆扫起案角的茶盏,茶盏在案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却退后半步靠在廊柱上,袖中黄绢被攥得皱成一团——那是萧长风给他的《西凉税赋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萧长风指尖还残留着舆图的墨香,他垂眸扫过陈铁山腰间晃动的虎符,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自信:“陈统领急成这样,莫不是关下的细作被您逮着了?”
“逮个屁!”陈铁山把军报拍在案上,羊皮纸卷“唰”地展开,发出清脆的声响,上面密密麻麻的血字批注清晰可见,神情愤怒,“大燕前锋营昨夜过了雁回岭,马队带的不是粮草,是火油!您让青牛部劫粮,人家正愁没由头烧玉门关呢!”他脖颈涨得通红,手指几乎戳到萧长风鼻尖,声音中带着质问,“您当西凉的城墙是铁打的?真烧起来,关里三万百姓的命,您担得起?”
王景行的指节在廊柱上捏得发白,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
他盯着案上的军报,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这是他第二次见萧长风被当面质疑,上一次是三日前在演武场,那个说他“只会耍嘴皮子”的偏将,此刻正跪在青牛部的马厩里喂马。
他弯腰拾起军报,指尖轻轻抚过血字边缘的焦痕——这是暗桩用袖中藏的火折子烫的紧急标记,心中暗自思索着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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