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伍兵径自分工忙碌着,再看着眼前的这些逃荒难民,马大宝不禁感概,自己和唐远志还是好命得遇了贵人!否则眼下不就是和这些人一样在排队领着两勺稀粥一块馒头吗!想到这他也想上前帮帮手,却一时不知做些什么,方才那个看着像头头的伍兵扫了他一眼说道:
“没你的事了,一边等着就行,发完你家的馒头便把笼屉撤了去!”
马大宝应了一声便退到了棚子后。瞧见有十几个差不多和他一样送吃食的伙计正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一时好奇他也便凑了近前,只听其中一个伙计对着身旁的一个伙计说道:“你家的麻糕发完了,拿着箱子不走还在这干嘛呢?好家伙,我看那麻糕得是比砖头还硬了!”
他这一说惹得众人是哈哈大笑,那个卖麻糕家的伙计也是着急,回了句:“许得你在这等着看玩意便不许我看吗?我们的麻糕便是再比砖头它好歹还能吃得下去肚子,就怕你家的馒头比花生大不了多少别把人呛着!“
说完还上前一伸手揭开了那人身旁的笼屉,原来先说话的那个伙计家里也是做饼的,只见他送来的馒头果然是很小,这下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看到这儿马大宝才明白,想来不是罗涛一个人偷工减料,甚许已经是城内商户们的共识了!正想着呢,却听其中一人扬声道:“我说各位,咱们就别闹了,都好生盯着,看看那个老头今天还敢不敢来偷馒头!他妈的一个胳膊还那么大力气!今儿咱智取,等下他再过来咱们就当没看见哈,让他把咱们特制的馒头拿了去好生享用!”
想来他们是要拿一个老难民寻开心,听到这马大宝便也不想再上前和他们近乎了,回头正好看到自己的笼屉已经发到最后一层了,上前等了一会儿便收拾好回了铺子。
湘西境内山路奇多,不比川南好走。虽还身处官道但此段路高低起伏过于频繁且路旁尽是乱石灌木,因此李成元与季丙南二人非但无法策马扬鞭反而只能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趋。
二人昼奔夜赶,此时已过天门山,离益阳府还有半天一夜的脚程,眼看日头转下,二人皆是跑江湖的老手,知道明天一早便可到得益阳,因此也即放缓了速度,想寻个小店得以马饮水、人饱肚。
远处像是有个集镇,万民牌坊立得不矮想必是个大镇。未等进得镇里,倒是官道边上就有一处茶棚,单挑一面大红的三角旗,看得出这个掌柜定是做生意的好手。
二人到得近前翻身下马,早有店伙迎了上来将二人的马牵到一旁饮水。这边甫一坐定,又一个店伙先端了一壶茶水过来分别给二人满上。如此殷勤若不点些吃食倒显得二人很是不懂道理,再者本已都饥肠辘辘了,于是季丙南叫过店伙,让切了二斤酱牛肉,上一盘辣拌卤鸭胗、再点了一盘杏仁伴苦菊、一盘清香海英菜,二荤二素,要了一坛杏花村,二人推杯换盏也算是稍得闲静。
这小店因为地处进出市镇的要口,因此来往行人倒是不少,食客也是一拨接着一拨。李成元向季丙南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喊过掌柜前来问话。季丙南招了招手,一旁的小店伙跑了过来。“啪”一锭足有五两的元宝拍在了桌上,季丙南道:“小二,拿去算账,算完账让你家掌柜的进前。”
“好嘞爷,您稍等!”店伙兴高采烈地跑了开去。
李成元低声说道:“季兄,你这是故意漏财引贼吗?”
季丙南嘿嘿一下,也说道:“就怕没人上钩!”
不一会掌柜的端着找钱走了过来,到得近前连声说道:“二位大爷,您这出手阔绰可是为难小店了,我这好不容易凑足了找钱!”
季丙南故意放大了些声音说道:“唉店家,何来为难,不好找开便不找算了!”
店家连连摆手直道“不行!”
李成元唤他坐下,也假意四处看了看,上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店家,我们由川地泸州奔长沙访友,可不知经过益阳府的话路上可得安宁?”
这掌柜一听,脸色不禁一变,正言道:“那二位大爷可得小心了,势在不行情愿绕路也是好过往下走益阳城!”
“噢?此话怎讲?”季丙南问。
这掌柜的一拍大腿,直呼道:“二位,您们也不打听清楚便上路了,殊不知此刻我们湘西北地界正是两军交战的当口。这不前些日子这北面的通湖岭上又打了一场仗,尸横遍野啊!”一边说还一边伸手向北指了指。
“益阳现在是朝廷的军队占着呢,还是这个占着?”季丙南伸右手三指横于身前,意即为“王”的意思,掌柜知道他所指是定西王晸永,是为民间通用暗语手势代替而不敢直呼其名,尤其是朝廷的势力范围之内更是如此。
这掌柜不由也紧张起来,左顾右盼像是欲言又止。季丙南从他端来放找钱的茶盘上推了二两银子过去,他才压了极低的声音道:“现下守着益阳的是朝廷里大司马大将军的二公子,威骑将军文玉,此人倒是一个狠角色,从九江过河以后已连克咸宁、岳阳,经前些日一战,已牢据益阳,估计是日便可攻下长沙!”
李成元与季丙南相视不语,待这掌柜说完,李成元又问道:“掌柜的,你说这通湖岭一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掌柜忽然警惕了起来,李成元看出了他的疑虑,忙又推了些散碎银子过去,直言他们二人只是想平安赶路,多了解些信息好备万一。店家这才放心,收过银子接着说道:“估摸着有大半个月了!现在已看不到那边的军兵了,往来的只有朝廷的军兵!”
“店家,也就是说半月前益阳地界上两方人马都有,后来一战之后,那边的军队方才败了去?”季丙南一边比划一边问道。
“不然不然。”掌柜的盯着季丙南眼前的银子摇头说道。
这下季丙南索性将剩下的银子全都推了过去,这店家一把揽入怀中,笑嘻嘻的说道:“二位,你们问我便是问对了人,我这小店南来北往的人消息可谓是四通八达。这么和你们说吧,半月前,益阳一直也算是太平,虽湘地两军争得厉害,但朝廷的人只从鄂州下正西而进。湘北一直是那边的人占着,故此我才说益阳算得上太平,他们管得严啊!但一个月前那文玉的军队扎到了城下,过了小半个月两方便开战了,好一番打杀,这不,那边的人被打跑了,朝廷占着益阳了。可是这下可好,一下子冒出了不少山匪,打家劫舍。是此我才说你们怕不是要改道而行了,走那边的地盘也行,走朝廷的地盘也行,就怕走益阳这种新易主、两不管的地方啊!”
这店家说完便借故离开了,几句话赚了近三两银子足以让他晚上乐得睡不着觉了。
李成元与季丙南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差不多都已有了判断,二人各自在面前写了个字,抬袖一看,都是一个单“文”。
二人草草用完晚饭,要了两间相邻的店房稍做休息。到得掌灯时分,季丙南在隔壁打了两声暗号,李成元会意便也整了整衣衫出了门。一路无话,次日拂晓便来在了益阳城外。
数年前李成元倒也保镖来过一趟益阳,还记得当时的益阳盛行一种蒸米饭的双联竹筒,乃是由两根粗细不一的竹筒经特殊工艺联接而成,底下大竹筒盛满稻米,其上的小筒灌入泉水,蒸出来的米饭酥软香糯,有一种特别的清香与悠甜。当时李成元还买了两副带了回去,深得韩怜英的喜爱。
今时再到这益阳城,眼之所见便如泸州城那般有种说不出的没落之感,虽也行人匆匆,贾客攘攘,但许是百姓生计少了份宁和与安详,映入眼前的终归是破败与凄凉。
季丙南打断了李成元的感慨,指着面前刚打开的城门问道:“贤弟,我们这便进城吗?”
李成元回过神来,扫眼环顾了一圈道:“我觉得答案就在眼前,咱们既然已经来了便无需多等,不妨现在就进城一探究竟!不知季兄意下如何?”
“此番承蒙兄弟相陪,一路风餐露宿,愚兄心下很是感激啊!你说得对,已经到了这儿,咱们无需多等,现在便进城查他个水落石出,早些把事情弄清楚咱们便打道回府,我要好生摆酒设宴感谢兄弟你!”季丙南也是眼前放光,志筹满满!
二人进城稍做打听,探得了威骑将军的府地便弃马步行而去。还有两条街的时候,二人依据事先定好的计划分道而行,李成元接着由眼前的巷子直奔将军府衙正门,而季丙南则逶迤至东侧关闭的偏门附近等待信号。
说是将军府,其是只是临时征来的一处大院改造而成,他们已经打听清楚,这处宅子原先是益阳城里的一个富户所住,文玉看中了便将它收下来改设为将军府。这宅子倒着实不小,占地足有二十亩,除了正大门,东西还各有两处偏门,北街还有一处后门,乃是仆役家丁进出以及府里日常买购之用,将军府的人占了之后,只留用正大门与东侧的一处偏门,其它两个门都被封堵了。他们的计划便是由李成元假称为泸州府万中镖局的总镖师季丙南,携重礼拜会将军府,请求将军府代行州府之职,主办镖银丢失一案;而季丙南则等候信号伺机潜入府内查找镖银。
“将军府”三个大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溜金的大篆自有不可名状的威严。门前八名值岗的军兵分列左右,身后的紫木大门紧闭,就连门环好像都比别家大院的要更加厚重。
李成元还未近前,就有两名军兵长枪一横厉声喝道:“军府重地,闲人勿近!快退回去!”
李成元赶紧止步做揖并说道:“军爷辛苦!小可并非闲逛之人,实则正是有要紧的事前来求见将军大人,想请他为我做主!”
其中一名军兵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接话道:“我看你穿着打扮倒像个正经人,怎地说的话却是可笑至极!你有何冤状不去州府衙门却跑来这儿……”
“军爷,您有所不知,此地被反贼掠占多年,原先的州府衙门早已不复存在。现如今府门未开,州官无有,整个城内只有将军府这一处管家了咱们百姓有事自然只得到这个求个清白了!”李成元他们早先便已问清了情况,此时说来自是很有底气。
那几名军兵听罢倒一时无话,互相看了几眼后,还是原先说话的那个军兵说道:“你在此等候吧,我进去禀报!”
李成元心里却也并不知道能否得以进到将军府,是否能见到文玉,本身按照他的推断,文玉是断然不会见他的,甚至连派人受理他们的事情都几无可能,然而季丙南力主如此这般,他只能依计行事。正想着若是进了去则该如何周旋以探得虚实,边门一开,方才的那个军兵跨了出来。
李成元满脸堆笑刚要开口,那军兵连连摆手道:“去去去,这是将军府,不是断案的地方,赶紧走!”说完还低声和同伴嘀咕了几句,脸色很是难看,想来定是被内里的管事训斥了。
李成元知道再待下去也是无益,索性转身离开,奔东门方向而去,那季丙南还在那等着他。
待看到季丙南,再将被拒门外的经过一说,二人无奈相视苦笑。眼下既然礼拜不成那便只得强探一二了!于是二人围着将军府转了两圈,商定好今日晚间便夜入将军府!
文玉此人人如其名,初看之下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简直是比那读书人还像读书人,不认识的只会觉得他定是地道的小秀才,尤其是他如今虽已官拜威骑将军,其实今年不过三十不到!
然而此人却很不简单,是如今朝中最亮眼的一颗明星!先说家境,他是大司马大将军文定宥的二公子,前朝宰相付松原是他的外公;但他虽是名副其实的名门之后,然而却并无丝毫玩物丧志、恃物傲人,反而彬彬有礼、更是潜心好学,文能不输才第,习武更是极为痴迷,打小便喜欢跟随父亲在军营行走,访名师拜高友,到后来甚至连数位大内高手都传授过他,因此单论武艺他便是绝顶的高手;同时也正因为他敏而好学,谦谦有礼,因此深得文定宥的喜爱,将他视为自己的接班人,兵法谋略、行军部署便是从小就带在身边让他耳濡目染。
文玉二十岁正式从军,先是化名在辽东黑虎营入伍,屡立战功,二十三岁便升为勇嘉副将。付松原更是喜爱这个外孙,当他听说文定宥为了避嫌让小文玉到那冰天雪地的辽东当兵,一急之下上书皇帝,这才将文玉调正回京。
二年前,朝廷与定西王之间的战事吃紧,文玉主动请缨奔赴河南前线,几番迎战皆取大胜,一度遏止了定西王时日盛极的攻势。皇帝重赏,破天荒的升了时年仅二十有六的文玉为三品威骑将军,并授兵二十万乘势南下收取失地。而文玉也是不负重托,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定西王几处重镇,几乎一己之力将朝廷的外围防线重新整合,防线之内的来犯之师被清扫殆尽!
文玉这边连克连捷之下,皇帝龙颜大悦,在京城里对大司马大将军府是三天一小赏、五天一大赏,文定宥的官位是一升再升,爵位是一赏再赏。武将的至高级别便是大司马大将军,早已是升无可升,皇帝便爱屋及乌,擢拔在蒙古戍边的文定宥长子文杰为三品勇赫将军;文定宥的爵位也早已是一品永昌侯,是侯爵里的最高等级了,再往上便只能封王了,然而本朝的规矩是非皇族不能封王,因此朝廷又下旨加封为世袭一品天赐永昌侯!
远在前线的文玉自然也得到了这些消息,然而文玉就是文玉,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深知木秀于林,树大招风的道理,几日前便修书给他的父亲与大哥,建议他们谨慎从事,独善其身,切不可给那些眼红的人留下话根。不曾想文定宥也是明事理的聪明人,文玉的信刚寄走便也收到了父亲的家书,信里文定宥让文玉只管收复失地,不骄不躁,同时还说明,已上奏请准皇帝收回加封,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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