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法渡江又别无他处可去,李成元便辞了那老者顺着他的指路向胡家坝而去。赶场集也好,看看有什么小物件正好买回去,过年了给三个孩子买点小礼物,还有韩怜英,也给她买件礼物才好。他心里这么盘算着,三里地没要多久便也到了。
这胡家坝看来也是个大镇,骑在马上远远就看到人头涌动,做买的做卖的、观景的采办的,男女老幼是泱泱一片。未等进了镇子这马便是骑不了了,找了间茶水铺将马交了去,李成元也是闲心大起,顺着人群就挤了进去。
先到马市看了看,只零星几匹下等马,骡子倒是多一些。转身向前又逛到了一个杂货摊,稀奇小物件却是不少,先看中了一盏点燃之后里面能跑小纸人的灯笼,估计那贪玩的老二陈安阳会喜欢便买了下来;再一观瞧又挑了一把银铸的小马刀,买了下来给老大李正;正不知要给唐远志带一件什么的时候,一抬眼这地摊后面是一间玉器店,门外也挂了许多小玉佩,想到那孩子挺惹人疼的,便上前给他选了块保平安的玉石小挂坠;随后又上到店里给韩怜英挑了个镶着翡翠的金簪子。
许是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又或是本就对逛集市没有多大兴致,拿着一应物件便不打算再向里面人多的地方去了。
“爹爹,我就要这个玉佩,就要这个就要这个,你快买来给我!”出了玉石店的门没走几步就听到前方人群里传来几声女童的嚎啕声,听着是向大人索要小买卖的。
李成元本不在意,但却看到传来这哭声的地方里外围了是好几圈的人,他好奇心起便也探身向里挤了挤,想看看是怎样的热闹。
人群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长得胖墩墩的,虽然年纪小可穿着打扮藏不住的珠光宝气,想来也是个富家小姐。果不其然,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大腹便便员外模样的中年男人,一顶皮毡帽上顶着颗硕大的红宝石,正伸手指着他们面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嘴里嚷嚷着满是呵斥之声。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看打扮应该是家里养的护院打手,其中一个手里捏着块银子,直往老者面前杵。
“大老爷,不是我不卖给您,着实是这位小姑娘比您家小姐先看中的,您说这……得有个先来后到啊!”那老者慢条斯理的说着,李成元这才看到人群里头还站着一个小女孩,也是直盯着老者手推车上挂着的一面小玉佩。
这小姑娘却是沉默未语,长得也甚是秀气俊美,尤其是相较那个哭嚎吵闹的胖姑娘,更是说不出的文雅可人。拿银子的那家丁正要发火被胖员外拦了下来,呵呵一笑道:“何谓先来后到,既然是买卖那自然是价高者得。你这小佩子也就值个十两银子,得,我再给你十两!”
一挥手,那家丁又掏出来一块银子,还是往那老头面前一杵。同时胖员外就要伸手取下那佩子。
老者赶忙上前,抬起胳膊护住了摊子,又连声道:“大老爷,大小姐,您看我这还有很多好玩好看的小物件,您挑一样别的行吗?这佩子真的不能给您!”
“嘿你这老头别给脸不要脸!”拿银子的那家丁一把攥住了老者的脖颈,扬手就要打,想必平时也是欺行霸市惯了,气焰很是跋扈。
“爷爷,那玉佩我不要了,您卖给她们吧!”说话的正是一边站着的那个漂亮小姑娘。
胖员外也不管他,伸手又要取玉佩,想来既然另一方买主已然不要了,这老头得了高价也就该卖了。李成元看到这里也觉此事该就此罢了,正待转身逛逛别处,不想却听那老者又是一声:“这玉佩不卖,你出多少银子我也不卖!”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想必大家都是理解不了这老头怎地如此之犟,哪有得了便宜不要反倒非要找苦头吃。果然那胖员外也是恼了,抢过家丁手里的银子往老头的摊子上一摔,“好个冥顽不化的老东西,银子拿了,今天这佩子我还就非买不可了!”边说边拿。
老头想回身护住玉佩却转不过身,脖子还被那家丁拽着,只勉强一只手拉住挂着玉佩的架子。那家丁看他想拦,又是一收劲想把老者往远处拽了些,不想那老者拉着架子直不松手,而这时那胖员外已然一只手握住了玉佩另一只手刚要解绳子,只听轻轻的“啪”一声,那半片手掌大小的玉佩竟然从中而裂分成了两块半圆。
这一下围观众人都是吃了一惊,那胖员外手里捏着半块,看着架子上摆荡的另一半玉佩也一时没有回过神。
那老者不知什么时候挣开了家丁,扶住了架子又一把夺过了胖员外手里的半边玉佩,拿在手里小心的擦拭着。
“坏了坏了,我不要了,爹爹咱们走吧!”胖丫头一揪嘴,还向老者做了个鬼脸,转身竟然蹦蹦跳跳着走开了,想是对弄坏别人的东西而毫不在意。那些家丁也觉无趣,赶紧跟上了那小丫头小心的护着。
再看胖员外,一把抄起摊子上的两块银子,不仅没有歉意反还恶狠狠地瞪了那老者一眼道:“给脸不要脸的老匹夫,有银子不赚这下我看你还怎么卖!”说罢转身也像无事人一般腆着大肚子走了去。
围观之人纷纷散去,来往匆匆皆是陌路之人,所为只是赶场找趣而已,怎会有人为这老者多考量,这处热闹看完自然也就寻下一个而去了。李成元是何等的眼力,早在众人争吵时他便仔细看了那块玉子,倒是觉得这两片玉佩很是机巧,合而为一时玉面之上的内外两圈金丝金线犹如蓝天白云间的和煦光晕一般,明朗却又毫不张扬;分而为二的时候每一片的中心又现青墨般的雾丝,再看弧边的金线却又宛如夜空上的一弯弦月。
人群散尽,摊边只剩原先的那个漂亮小女孩了。那老者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刚才的风波,拿起两瓣玉佩蹲在了小女孩面前,李成元这才看到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浑身挺拔如松,一袭深色蓝袍很是紧致,面色也像衣着那般冷峻,眼睛紧盯着那老者,双手虽负在背后但李成元只从他的站步就一眼看出此人身具绝顶武功,一旦有变他定可以在极速间出手护下身前的女孩。
却见那老者蹲下来后很和蔼的笑了笑,对那小女孩道:“大小姐,你看我这佩子分成了两块,你还欢喜吗?”
“爷爷,这玉佩甚是好看呢!它们还能再合起来吗?”小女孩很是好奇。
李成元心下也很是喜欢这个佩子,听到小女孩这么一问倒也很想知道,因此本待要走就也止住了脚。
老者哈哈一笑道:“当然可以!”说罢双手各执一瓣,相对一合便恢复了原样,很是机巧。小女孩乐得连蹦了两下,直拍巴掌,还转头向身后的那蓝衣青年看了两眼,就像是特别想分享心中的喜悦一般。
“大小姐,你是一个好孩子,我把这佩子送给你可好?”
小女孩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人。那蓝衣青年点了点头,还对那小女孩笑了笑,冷脸的时候倒还未可见,这一笑才让人觉得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竟是好生地相像。
“舅舅,你快快给钱吧,我好喜欢这佩子!”小姑娘很是开心,原来身后这青年是她的舅舅。
那蓝衣青年从怀里掏出了两块十两的银子递给了那老者,却见老者微笑着将他的手给推了回去,临了也还并未将玉佩交给那小女孩而是忽地又将玉佩掰开成两瓣,看了一眼将其中一块递给了那小女孩并说道:“姑娘,我有个悄悄话要与你说!”
小女孩也是好奇,踮起了脚向老者靠了靠,不想老者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后她的小脸刷一下子红透了。那老者见状不由开怀大笑,再看那小女孩,一手攥着那半片玉佩另一只手拉起了她的舅舅便跑了开。
老者仍在原地哈哈直笑,那女孩的舅舅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跟着小女孩走了去。李成元看着那蓝衣青年的背影心下忽觉有些似曾相识,正琢磨着何来的印象,又听那小女孩在跑开了二丈远之后停了下来,回头那那老者挥了挥手喊道:“爷爷再见!”
老者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也对她摆了摆手。事已至此,李成元刚要走开,谁知那老者在他面前正欲弯腰推车却脚下失衡一下子倒向了李成元。
这一跤摔得很突然,李成元没有意料到,那老者自己也很是惊慌,一刹间便倒向了李成元的身上,李成元忙伸手去扶,怎奈左手提着花灯、右手捏着小马刀,马刀的把上还挂着给唐远志买的坠子,眼看老头就要跌倒,李成元只得伸长右臂搂住那老者。
好容易稳住了脚,老者连声道谢,直言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听使唤了,挣扎着想从李成元身上爬起来,怎料他慌乱之间一搭手竟把那个本打算买给唐远志的一块小玉给打到了地上。
“啪”一声,玉子四裂而开。老者脸上瞬间失了颜色,站住了脚两手不停的搓着,显得极为不安,嘴里不住地念叨“该死该死”。
李成元本也惋惜,但不忍见这老者如此局促,便好言道:“不妨事,不值钱的小物件,老人家不必自责!”
那老者嘴里还在念叨,头低着好像都不敢看李成元了,全没了方才和那胖员外据理力争般的勇气。
“我得赔,我得赔!这位大哥,我这还有半片佩子,便赔给你吧!”说着伸手递上了那半片玉佩。
李成元连忙推了过去,道:“老人家,你这佩子是好东西,是能卖好价钱的,可比我这个值钱多了,快收起来吧。我也说了,我这不值钱的,碎了就碎了罢”
怎料那老者却急了,硬是往李成元手里塞:“弄坏了东西就要赔的,你若不要,小老儿心里永远难安!”
没等李成元说话,他又接着道:“这大哥你别嫌小老儿的佩子只有半片了,但它可是采极南之地下的千年寒玉打磨而成。这两片玉合而为至阳,可拯凡世之生灵;分而为至阴,又可避舛运之多难。分时各唤“影相随”、合时则曰“天如意”。
这几句话说得李成元直愣神,正等着听他说下去,那老者却将半边玉佩往他手里一放,转身推车挤进了人群里再难寻影踪了。
“好一个极南之地、千年寒玉,‘影相随’、‘天如意’”李成元心道这个有些神秘的老者倒是能唬,说得是云里雾里的。但心里却也着实觉得这半片佩子煞是好看,心下想着就把这个给唐远志吧,“可避舛运之多难”,好歹是句吉祥话!
临近年关,泸州城外的难民却是越来越多了,马大宝近来每天起早就到饼铺帮忙,城门开了也都是由他负责去送赈食。
今天是二十九了,官府已发了文,因为战事未了,安全起见得到初五之后才开城门,因此今天也就是年上最后一次发赈食了,城里各家饼铺粥铺倒也是发足了善心,都加大了外送的份量,有的大字号甚至一家就派了好几辆大车,车上笼屉、粥桶是满满当当。
刚到施粥点还没来得及卸车,四面八方的难民便一拥而上,各铺号的车前全都簇满了人。马大宝一边吆喝着让大家不要挤、排好队,一边把层层笼屉往案板上搬。
可就在他来往递笼屉的几个转身里,他总感觉远处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他,待等码好了家伙什之后他四处打量了几遍却又看不出异常,然而一旦他不再注意的时候却又能察觉到仍有双眼睛还盯着他。
不多久粥饼便分发完了,与其说是分发倒不如说是被抢完了。一番忙碌下来众人都是筋疲力尽就像是做了许久的劳力一样,反正赈食已了,收拾残局就也不那么着急了,各铺号的伙计三两成群的坐在地上歇息着。
马大宝也和身左临近的一个大个子伙计在闲聊着,不过他还是稍有些紧张,一直想找到是谁一直在盯着他,因此他嘴上和那大个子搭着话,两只眼睛却也不停悄悄地四下扫望着。
这一看还果然看到了蹊跷。
正是前些日子经常被众伙计捉弄的那个独臂人,只见他不动声色地慢慢往送粥食的大车边靠近,走走还假意啃了啃手中的馒头同时左右观察一下,没几步便到了一辆最大的大车旁,却见他转头看了几眼见没人注意他之后便迅速蹲了下去。
虽然再往后马大宝就看不到他的动作了,但很显然这独臂人是想乘机混进城里去。他倒不傻,马大宝心想。知道后面几天没有吃食送出来了,混进城里不失是一个大胆的选择。
又看了一眼,马大宝认得那是和罗大周他们饼铺在一条街上的“晋香府”的车,想到这些难民大多本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若不是饿极了想必是不会犯险做如此动作的,心下也便没想告诉别人,权当自己没看到罢了。又和那大个伙计说了几句话,马大宝便绑好了车率先回了城。
到了饼铺交了车,和罗大周叔侄互相提前拜了年后马大宝便匆匆告辞回了镖局,因为今天他们那边还要里外的大扫除好准备过年。手里提着新蒸出来的年糕和包子,马大宝一路小跑着往镖局去,经过“晋香府”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想起来那个藏在车底的独臂人,便放慢了脚步看了两眼,见那车稳稳当当的停在门口,有伙计正往下搬着东西。
不见异常,倒也无暇再多想旁人之事,马大宝便接着往前走了。待走进自家镖局的巷子口,因为年关了各家各户都在家里忙活着,街巷里并无他人。
眼瞧见各家烟囱里都在冒着烟,耳听得各户院落里都是忙碌的欢声笑语,马大宝心下感慨自己和唐远志也终算是能好好的过年了。鼻头一酸,虽天气严寒心里却很是温暖。
正要迈步向前,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人轻轻说了句:“是马宝兄弟吗?”
这句话令马大宝一愣,迈出的腿抬了脚跟却忘了放下脚尖。先是不由得紧张,转瞬却觉得这声音虽极为沉闷却又是那么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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