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的冷汗都出来了,心头一紧,他赶紧转身,却不是别人,正是早间的那个独臂人,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现在与自己只一丈远的距离。
那人见马大宝转过身来,下意识的想上前一步,但看到马大宝好像很是紧张便只身子动了一下就又停在了原地。
“马宝兄弟?”独臂人又轻声问了句,伸出左边的胳膊拢了拢额前的头发,露出了一张饥寒憔悴的脸,同时又问道:“还认得我吗?”
怎能不认得!!没等他再多说,马大宝已然知道眼前这个落魄潦倒的独臂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风光无两的雪山派大公子孙舒白。
孙舒白的一句“还认得我吗”方未说完,马大宝已奔上前去,双手拉住了孙舒白的两只袖子,凜一下才反应过来,左手拉住的竟是真切的一只空袖子。
“孙大哥!”马大宝激动难忍,声音都已近乎嘶哑。
孙舒白也长舒一口气,反手拉住马大宝的右手久久没有放开。
“马宝兄弟,可算是找到你们了!我妹子呢,你们现下是住在这儿吗?”孙舒白急切地问。
这一问却让马宝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脸上涌满了伤怀,呆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舒白看得真切却没有再问,他仍抓着马宝的手却近乎无力地说道:“兄弟,找一个好说话的地方吧!”
镖局所处的巷子再向西北不远便有一间年久失修不知是谁家的祠堂,只一个小间带一圈竹仗的篱笆就算是院子了。马大宝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前些时日还到这个地方给李道和郑天宝烧过纸钱。
带着孙舒白来到这儿,马宝虽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主要的是孙舒白一打进了祠堂就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看神情更是无比的落寞。
虽然马宝什么都还没说,但方才他那一瞬间的反应又何尝不是说尽了一切呢。也或许孙舒白已想过无数种结局,每一种相见的结果可能他都做好了准备,然而他现在终归是失望的,即使有过准备却也难以面对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残忍,妹妹不在了!
“孙大哥……”马宝悄声喊道。
“孙大哥,您节哀顺便……”马宝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了。
孙舒白仰头长叹了一声,左臂抬起不知是归陇散乱的头发还是擦拭面上的泪水,过了一会才转过身来对马宝说道:“只有你自己在这吗?唐掌柜的呢?”
马大宝蹭地跨到他身前,情绪一下子变得高昂起来,眼含光采地说道:“孙大哥,你还有个外甥呢,他就在镖局,我们俩一起在这!”
这句话就像是延续生命之光的火种,马宝刚说完,孙舒白的眼里一下子也有了光芒。他用仅有的一只胳膊抓住了马宝的肩头大声地说道:“外甥,我外甥!我的外甥?”
马宝也很是高兴地回答道:“是你的外甥啊,他叫唐远志,便是双姐的儿子!”
当下马宝便将那日他们从雪山地牢里救出孙白双之后李道与郑天宝二人是怎么样舍命相护、他们三人跳崖之后潜入深山躲避以及孙白双重伤,唐元喜倾力医治到后来二人喜结连理生下唐远志、包括孙白双伤重难治、唐元喜悲痛力竭二人双双不幸去逝的大概经过都讲述了一遍。
孙舒白听完久久没有应声,低沉了好一会,转身对着西北方向站定,口说道:“李道兄弟、郑天宝兄弟,你们是我孙家的恩人,识得你们是我孙舒白之大幸!”说完竟跪下拜了四拜。
站起来之后对马宝说道:“兄弟,你家掌柜也是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汗子,我妹妹能嫁与他也是我门之幸,且我之所以能有命苟活下来是全靠他当年给我的五颗‘三清固本丸’啊!”
孙舒白紧接着问道:“我那外甥今年多大了,你快带他来让我看看!”
不等马宝说话,他恍又一阵怅然,伸手挥了挥道:“算了算了,我这样子别再吓着孩子!”
马宝赶紧说道:“孙大哥,你放心,我择日便将他带来与你相见!他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好孩子!我们有幸得这城里的成联镖局收留,远志还拜了总镖师李成元为师呢,他是吃得好喝得好,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看得出孙舒白很是欣慰。
“对了马宝,那杨曜中当初为了找寻你们的踪迹可是下了大力气,整个雪山都被封了,足可称得上是连一只鸟都飞不出来!你们却又是如何能逃出生天的?”孙舒白很是好奇地问道。
“这……”马宝摸了摸脑袋,支吾了半天好像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孙大哥,不是我瞒你,我自己到今天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我说远志是难得的聪明,因为那全是他想到的办法!当时他就让我把眼睛蒙上,剩下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但不管我怎么问他那小子就是不说,故意要让我着急!”说到这不由得会心莞尔,孙舒白也是难得地哈哈大笑,还说了句:“这个聪明劲像我妹妹,这种吊人味口的劲头更像!”
二人聊到唐远志这才纷纷开了心怀,但眼看已日上当空,孙舒白着他尽早回去免得遭人说话,马宝迟迟不愿早走但奈不住孙舒白催促,于是便将手中的一袋馅饼给了他,又嘱咐他这祠堂素来无人出入大可在此暂住。临走之时孙舒白又告诉他暂且不要告诉远志自己的事情,更不急带他过来,马宝知道他是怕现在的模样不好看、怕自己的外甥不亲近因此也就先答应了。
没想刚过两柱香的工夫马宝又气喘呼呼地跑了回来,身上还背了好大一个包。原来他趁着晌午未过,还有些许铺面开着门就给孙舒白张罗了两卷铺盖,手里还提了两坛子酒,甚至腰上还挂了几包从“晋香府”买来的卤肉。
原来马宝虽吃住都在镖局里不用花钱,但韩怜英却总是隔三差五给他些银两,直言汉子身上不能没些资费,因此马宝倒还是有些积蓄的。将一应物品交给孙舒白,又找背风的地方给他铺好了被褥,一番收拾好之后马宝这才回到了成联镖局。
李成元已经回来了,正将三个孩子叫在了身边给他们各自的礼物。他先是叫过了唐远志,亲手将那小半个手掌大小皓月般的半片玉佩挂在了他的腰带上,想到那个老者说的“可避舛运之多难”时便对唐远志郑重的交待,让他一定好生保管这佩子,永远将他戴在身上。
等到将另两样分别给了李正与陈安阳之后,李成元脸上陡然变色,严肃地问道:“这几日你们可曾用心按时练功读书?”
三个孩子还沉浸在喜悦中未曾自拔就一下子被问得紧张起来,还是韩怜英进前解围道:“大过年的,怎还非要讲练功读书之事!过完年再说我看也是不迟!”
韩怜英的话音刚落,就见陈安阳“唰”地跑了出去,把韩怜英与李成元都惹得哄然大笑。
陈安阳将唐远志的头向下压了压,生怕漏得高了被屋里的李正发现了。二人猫在窗檐下面不时起身偷看李正到底要把剩下的几颗炮仗藏在什么地方。
原本李成元给他们三个人买的炮仗是一样多的,但奈何陈安阳性子急,这才初二的一早他不但把自己的放完了,连带唐远志的也被他连哄带骗全给放没了。二人找到李正好一番商议要他把炮仗也拿出来一起放了,没想李正精于打算不愿一下子全都放掉,这不二人便悄悄跟着他准备来个连锅端。
可怜李正好不容易藏好了地方,自认安全之后便心满意足地走了,全没想到他的一切都被外面的陈安阳和唐远志看得一清二楚。他一走,陈安阳便爬了进去,将李正藏好的炮仗都抱了出来交给唐远志,同时示意他先从大门出去。
唐远志抱着李正的一包炮仗出了门,绕到镖局后面的小街巷里刚把一排炮仗摆到地上,抬头就看到左近邻居家的几个年岁比陈安阳还稍大一些的小孩围了上来。
这几个小孩平日里他倒也相熟一些,不过他知道这些炮仗本是李正的,他们好不容易偷了来可不想给这些小孩一起玩。然而这些小孩可玩心正盛,不住地鼓动他赶紧点火。唐远志定是拒绝的,他得等陈安阳来了再一起放,不想那群小孩中间一个年纪最大的刺头竟伸手从地上拿起了一个大炮仗,这下唐远志不让了,也忙伸手拽住了另一截炮仗。
然而他的力气没有那个小孩大,身子都要被拽倒了。其它几个小孩也趁机上前,有的试图推开唐远志,有的动手抢地上的炮仗。唐远志急了,一只手仍不放开,另一只手去拨那些动手推他的小孩。
正在这时,陈安阳跑了过来,手里还举着一截冒着火星子的柴火,原来他是到灶底旧引火去了。刚转过巷角他便看到唐远志被人欺负了,不由分说便扔掉了手里的柴火几步跑到人群中跳到唐远志面前将他护在身后,同时左右开弓两掌拍在了那个大孩子的面门上。
不等那被打的小孩反应过来,他抬脚又踹向了他的肚子,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另外几个小孩也未能幸免,凡是伸手推搡唐远志的,全都被他或掌或拳地打了几下。别看他年纪还未必有那些被打的小孩大,但毕竟他已经练了三四年的武,虽气力没有多大但占了一个动作快、有节奏的妙处,因此那几个小孩不敢再上前,眼看占不到便宜就全跑开了。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马宝和他身后的孙舒白看在眼里。原来马宝一早就去了那破祠堂里给孙舒白送了些他自己的衣服以做换洗。孙舒白收拾干净之后便要马宝带他去镖局附近,他想让马宝先将唐远志带出来他只在远处悄悄地看两眼孩子。没想刚到附近就看到唐远志自己抱着一堆东西从前面跑了过来,而后的一切他们都看在了眼里。
马宝对孙舒白说道:“后来的那个孩子叫陈安阳,是李镖头的徒弟,也就是远志的二师哥。这孩子最是机灵,坏事也多是他干的!”
孙舒白却只两眼紧盯着唐远志,好像连眨一下眼的时间都不想浪费。看着这个孩子就是由衷地亲切,特别想现在就上去抱抱他。过了好一会,直到唐远志他们放完了炮仗回去了之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马宝问道:“孙大哥,要不我去把他带过来?”
“不!”孙舒白好像一下子紧张起来,“过几日再说吧,过几日再说!让我好好想想。”
马宝却是忍不住了,当天晚上回去之后吃完晚饭,因为爷俩是住在一个屋子里,洗漱完毕唐远志刚要爬到自己的床上睡觉,马宝就喊过了他,正色对他说道:“远志,我问你个事啊,你还记得你娘以前和你说过你有个大舅吗?”
唐远志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记得啊,我娘和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娘叫孙白双,我那个大舅叫孙舒白!”
不等马宝再说话,唐远志又说道:“不过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呢。”
马宝从床边站了起来,蹲在他身边放低了声音道:“他现在就在泸州,明天我带你去见他吧!”
唐远志虽小可这么多年也是小心惯了没有多问,只使劲点点头“嗯”了一声。
次日初三一早,马宝和韩怜英说要带唐远志到罗涛饼铺去拜年,韩怜英自然知道罗涛是他们到泸州来第一个接济他们的人,于是拿了两盒别人送的上等“剑南春”交到马宝手里,还嘱咐他尽可在那多留些时辰。
马宝先是从罗涛那转了一圈,将酒送给了他,不做多留便领着唐远志直奔北城的旧祠堂。
推开新绑的篱笆门,谁知祠堂里却并无孙舒白的影踪。这祠堂只九尺见方,外边一圈篱笆墙。屋里没人就是真的没人了。反正日头还早,马宝便和唐远志席地而坐在那儿等着。
直到正午时分,孙舒白才推门而入,一眼看到了他们二人,他怔在了原地。唐远志自然晓得眼前这人便是他的舅舅,是他娘的亲哥哥,只是素未谋面,看着眼前这人一下子也是呆了。
马宝推了他一把,说道:“他便是你大舅,快去磕头!”
唐远志“哦”了一声,紧忙起身来到孙舒白面前跪了下来,“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舅舅!”
孙舒白眼泛泪光,拉起了唐远志,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越看越像孙白双,特别是那双眼睛,神态和自己的妹妹一模一样。怎能不喜爱,一把搂在了怀里直抱了许久。
一番相见之后,三人坐在旧祠堂里闲叙着,孙舒白问道:“远志,你师傅都交你哪些武功啊?”
唐远志其实也不懂自己练的是什么,摸了摸脑袋答道:“每日里就是练扎步,还有倒立。这几日清早又开始和师哥们劲跑了。”
孙舒白转头又问马宝:“他师傅叫什么名号来着?”
听闻是叫李成元,沉吟片刻后孙舒白摇头道:“江湖上没听说过这号,想必就是个普通的镖师。不过他们夫妇确是善人无异,你们自要感恩于人家。特别是你,远志,养恩亦重!你要知晓情理,日后万不可忘了这份恩情!”
说完叹息一声又道:“我一身功力都被杨曜中给废了,不过虽然如此可我雪山各项绝艺都还在脑袋里没人拿得走!远志,从今日起每晚三更你都要出来随我学艺,四更末再回去。我要把雪山绝学尽数传授与你!”
唐远志看了看马宝,又看了看孙舒白,不懂自己要说些什么。马宝刚要说话,却听孙舒白又道:“孩子,你定要按我说的做,风雨无阻、不得缺席!你还小,自不懂为何,但我要你听我的,你做得到吗?”
他看着唐远志,眼里尽是期待。唐远志蹭地站了起来扬声道:“我做得到!我要练武给爹娘报仇!其实我什么都知道,虽然宝叔不和我说,但我知道爹爹和娘都是被坏人逼死的!”
唐远志的这句话令孙舒白和马宝都哗然一惊。尤其是马宝,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如此正色,而且是谈论他的爹娘之事。原先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乖巧坚强的那个小男孩,现如今让他觉得是如此地惹人疼惜,原来他自己的心里是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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