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看山跑死马”,从山下看的时候倒也没觉得这林有多深、山有多高,可此时唐远志已在这荒林里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脚下的路也是愈发地陡峭,仰头望去仍没有看到乱石铺就的荒地。
林里的野草越来越杂乱,手里的枯树枝早便断了,他又重新折了根新树杆,这样打打砸砸又向上走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好不容易看到一束束光亮从眼前昭射进来,这才终于要出了这片荒林。回头向下看了看,估摸着已爬了有百余丈高了。
叔泉在山下也不时的向安平峰上看去,可他能看到的只有丛丛树叶在头顶上随着山风左摇右晃,要想看到唐远志的人影是万不可能的。
其时这会唐远志已出了荒林,但是这安平峰并非由下而上的平顺高坡,越过荒林之后乃是二丈宽的又一道山梁,过了山梁之后才是接着向上,且与荒林的方向恰恰转了个角,是而任由叔泉伸着脖子张望也是如何都看不到唐远志。
正在他想爬到一块大石头上再看看的时候,只听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冷笑,这笑声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头上虽是艳阳高照可叔泉一听这笑声还是不由浑身发冷。
他停下了脚步但一时也不敢回头看,就那么立在那儿,偏偏那冷笑声又发了出来。叔泉方才心底还安慰自己怕不是别的什么响动自己听错了,这会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就是从人嘴里发出的笑声。
转瞬间叔泉想到可能是哪个师兄弟故意吓唬自己的,便仗着胆子猛回头说了声:“是谁?!”
等他回过头来再一看,眼前空荡荡的哪有人影,漫说没有人影,一片平坦地就是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莫不是自己耳晕听错了?”叔泉又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后转过头想接着站高一点看看唐远志,可这一回头不要紧,眼前赫然站着个人脸对脸冲着他差点将他吓得五魂尽散。
站在叔泉正想爬上去的那块大石之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年岁约有八十往上的老者,这人须发皆白且零散不堪,身材消瘦无比,脸上就像是只剩皮包着骨头了,虽也穿着一身道袍但整件袍子通体紫黑色,配上那一头的银白毛发和脸上深陷的双眼,浑然就是一个孤魂野鬼站在身前直盯着自己。
叔泉只觉腿上一软,整个人顿时没了丝毫气力,横着便从大石上摔了下去。他这一摔不要紧,只听那白发老者口里又是阵阵“嘿嘿嘿”的冷笑,听得叔泉也顾不上屁股的疼痛,只觉腹里一阵寒气上涌就要干哎出来。
那老道似是有心戏弄叔泉,抬腿从大石上跳了下来蹲在他身前,还是伸着头恨不得将脸贴在他面前。叔泉哪敢多看,索性一闭眼口里直念“无量天尊”。
老者伸手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摔在大石之上,疼得叔泉就感觉浑身的骨头要散了架一般,口里也不敢叫唤,眼神更是不敢向那老道看去,只得暗自直吸冷气。
那老道又是“嘿嘿”直笑,边笑还边跳到了叔泉身边。这块大石足有半人多高,此时叔泉平躺在大石之上本也无妨,可这老道再又向前只稍一低头又将那怪脸正对着叔泉了。
他两只深凹的眼睛便像是黑暗中的两点鬼火一般,直盯着躺在石案板上有如一条任人宰割的猎物般的叔泉。
猛地一下子他抬起手,却吓得叔泉浑身直哆嗦,哪想这老道却将手伸到了满头飘散的白发当中挠了挠,见叔泉的恐惧表现他又乐了,笑了好一会儿这才一把扣住了叔泉的右手腕,仍是笑眯眯地说道:“小子,你到这儿干什么?”
叔泉就觉着右手像是被钳子夹住一样,稍动一下都痛彻入骨,只得欠着身子嘴里赶忙回应道:“我…我…我给唐公子带路来着…”
这老道手上稍一用力,叔泉直喊“疼疼疼!”,老道并不理他,接着问道:“上山那小子是什么人,你怎地将他带到这儿了?”
叔泉一听这话有点顾不上疼了,心道“完了,完了,本以为只要自己不上去便没事了,看来这禁地果真是不让带外人过来!”
可又一想,“这老道士是谁啊,我从小在山上出家已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又凭什么管我!”
这老道也不管他如何,只仰头向安平峰上看了看,忽地松开扣住叔泉右腕的手,照着他颈下三寸点了两下,竟将他封了穴道让他再不得动唤了。
那老道也不走开,晃悠悠地嘴里竟还哼起了曲子,也跳到了大石上,坐在一边兀自开始挤自己身上的虱子。叔泉斜着眼勉强将他的行径看得清楚,心里不由糊涂起来,没搞懂这疯道士要干什么。
唐远志翻过山梁后已到了安平峰的半腰,根据叔泉的说法看着眼前的景象估摸着此地差不多便是顼风道长的闭关之所了。他信步在这片相对平缓的半坡上走着,再往上便是直立云间的峭壁,这峭壁之中有几处洞穴,想必其中之一当是顼风道长的闭关处。
他仔细将这处峭壁看了又看,所见的环境与他前日所猜想并不一致。本是以为这山崖间应当与他小时候生活的环境一般,有一种数十年才开一次花的奇株,正是这种不知名的植物开出的花却有一种致命的花毒,方圆半里地之内若是长期闻到之后便会让人心腹之中产生一种热毒,引发的症状便是顼风道长如今这般。
当年马宝便也得了这种症状,一度让唐元喜无计可施,后来也是在偶然间他才想到古书上曾有过这种奇症异方。据此他费尽周折才在雪山之中他们生活的山洞外找到了那种植株。之所以唐远志记得清楚乃是因为当时马宝便要一命呜呼,幸好及时找到病源并用那植株的根茎煮水用服数次才解了热毒。
除此之外当时唐元喜说得清楚,古药书上记载这种植株正是多见于两湖一带,至于西北雪山之中如何也有生长他是百思未得其解,索性后来马宝痊愈之后便也就未再多究。
如今唐远志自己碰到顼风道长这般症状,恰好记起当年旧事因而才执意要到这山间一探究竟。本以为会看到与当年雪山之中一般的那颗植株,便可取其根茎治好顼风道长的病症,哪想此刻眼前尽是寸草不生的乱石飞地,莫说是那奇异物种,便是普通的野草也是一根都没有。
看着周身的一片荒芜唐远志心中不免泄了气,自己也想说哪有那般巧合之事,怎地顼风道长的伤症就一定是和当年马宝那般一个病因,又如何自己便能有此等机缘治好了他。想到这些唐远志不得己就放弃了,这便要回身下山去与那叔泉汇合,同时也打定主意这便拜别顼炂道长,早早上路去追冯二公子他们。
抬头又看了看山壁上的处处洞穴,心道也不必知晓道长在哪间高地闭关了,转身要走,哪想从谷底处忽起一阵轻风正吹到他的面颊。
这阵风倒让他原本躁急的心多少也平静了些,他加紧走了两步。忽地唐远志一晃神,蓦地向方才山风吹来的方向跑去,因他本身便处于安平峰的下半峦是而未久便来到谷底,眼前所见差点让他高兴得跳将起来。
疯道士抖了抖道袍上摘落的虱子,从大石上跳了下来一把提起叔泉的腰带将他拎在手中转身便走。而叔泉方才躺在大石上晒着太阳竟然睡着了,被疯道士这么一提猛然从睡中精醒,闪了闪眼再看头上正是那个须发尽白的老道士,而后是一摇一摆的天空。
他这才想起来先前的经过,懊恼自己怎就如此睡着了,又一想唐施主却还未归,若自己就这么被掳走只怕他定然会认为自己乃是不忠不义之人。想到这叔泉扯开了嗓子便喊,岂料自己明明嘴张得很大却好像并不能发出声音,反倒是喉中一片干痒。
正在这时耳中却听一声厉喝传来,这声音倒是熟悉,正是那护送顼离道长回山的唐公子。
“什么人,放开他!”唐远志出了山林正要找叔泉却赫然看到他被一个身材削瘦的身影提在手里向对面天柱峰上走去,料想多半不妙是而便大喊一声。
那疯道士也听到了声响,“嘿嘿”一声冷笑,也不回头竟将手里提着的叔泉向后一掷,不偏不倚正向唐远志的方向砸来。
本来他们三人相距足有十丈之远,可哪想这疯道士看似瘦弱却臂力惊人,生生将叔泉凌空扔了出去,叔泉就听得耳边风声猎猎,眼前山石草树尽皆扑入眼中,眼看自己已然将前面站着的唐公子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他的手上怀里怎地还抱了一大捆细树根。这时他知道自己便要撞上唐公子了,可又动弹不得只怕要将唐公子砸个不轻。
叔泉索性两眼一闭准备呜呼哀哉哪料只觉自身一个旋转,随后双脚竟像似碰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等再睁开眼一看,天在上、地在下,而前正立着一个人看着自己不正是唐公子嘛。
唐远志将他接住放好便松开了手,哪想叔泉嘴里“呜呜”两声还没听得清便扑通一声直直摔在了地上。唐远志只当他是方才天旋地转失了重心所致,便要弯腰伸手扶他,却听得耳后劲风袭来,一个“鹞子翻身”将将躲过,定睛一看却是方才那扔掷叔泉的人,须发皆白竟也是道士的装扮。
只见那疯道士二话不说从高向低举拳再上,只一晃身便欺近唐远志身边,同时双拳变双掌分击唐远志前心与腋下。
不容多想唐远志出右手格挡袭向左肋的掌风,同时左手横护胸前,生生将便要拍到心上的一掌接住。顿时就觉得腹腔之中血气上涌,两只胳膊有如负千斤之重,像是要与自己的身体脱离掉一样。
岂料对面这疯道士并未做罢,虽两只胳膊都被唐远志架住一攻未果,哪想他并没有撤招换式反倒是双脚一顿使出蛮劲硬压着唐远志的双臂,如此一来唐远志便要稍稍弯腰方能强撑着。
却在这时那疯道士忽地又收回两臂的气力,不等唐远志喘过一口气,只见他又凌空而起,双脚连环踢来,直奔唐远志面门。
不得已唐远志连站直身子的时机也没有了,只能整个人退步再向后去。电光火石之间却见那疯道士人在空中竟平直向前欺近,两只脚仍在唐远志面前就要踢至。
唐远志下意识地使开“游云流风步”,右脚后撤脚尖抵至左脚后跟,随即整个人一晃身同时左脚向右方斜刺里半步,如此便离了疯道士一步开外。
那道士两脚踢空身体将将落地便晃双臂再次欺上,这次使的招式在一旁的叔泉却看得清楚,正是他们每日里都要习练的入门功夫“三清太和拳”,这疯道士此时正是一招“连山纵海”两只胳膊虚实变幻、忽左忽右向唐远志袭来。
而唐远志却并不想与他动手,只因他早已看清这人身穿武当道袍,更何况须发皆白之下面庞上沟壑层层,不用想年岁也是不轻了。
虽说他未明白这道士为何要胁掳叔泉,被自己喝止后又恁地紧攻不舍。只是此时他倒也无暇多想,脚下步法再次施展开又躲过那疯道士连攻的三招仍未还手。
疯道士嘴里又发出刺耳的冷笑声,站在原地斜着眼打量唐远志。这边唐远志终于能喘口气了,赶紧抱拳低头正要施礼问好,哪想那疯道士双脚点地整个人像离弦之箭般迅捷无比的再次攻来。
如此变故完全出乎一旁看着的叔泉意料之外,只听他嘴里又是“呜呜”两声,是在有心提醒方才低下头的唐远志,眼看疯道士连环拳呼啸而至,唐远志只得再次伸手,分毫不错地连续架开那疯道士的十数拳,每一次挡避若是慢了哪怕一点都会吃上疯道士的老拳,一旁的叔泉看得是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几次强攻未果,疯道士收回双拳脚下刚站稳却在二人意料之外地撒腿向坡下跑去,一下子着实让唐远志摸不着头脑,只是他并未放松,仍紧盯着那道士生怕他是有计再杀回头。直到看着那道士向着天柱峰下跑开了已有三十丈有余他才放下心来,赶紧蹲下扶起叔泉,稍看了两眼后出手如电在他胸腹之间连点三下,这便解开了他的穴道。
叔泉“哎呦’一声坐了起来,拉住唐远志的胳膊摇晃起来说道:“唐公子你太厉害了,没想到你的武功如此高强!”
唐远志却问他:“那个老道是谁啊,怎地如此凶狠?”
叔泉直晃脑袋,也是一脸莫名地说道:“我在山上从来没见过这人,方才我在等你的时候他就突然出现了,二话不说就对我动手。”
唐远志听完若有所思,但也只是稍微想了一想也没个头绪。随即起身将地上那一捆他从安平峰后麓挖来的树根抱了起来,二人便也回到了天柱峰上。
路上唐远志早已将自己的推断讲述给了叔泉,告诉他兴许自己挖来的这一捆树根便可治愈顼风道长的伤症。起初叔泉倒是将信将疑,但见唐远志神情笃定,因此他们一进后山门便赶紧拉着唐远志直奔前院云找顼炂道长。
唐远志怀里抱着那一捆树根紧紧的跟着他,此时已近申时,日头开始斜向西方但仍是烈阳当空,整个后院并未见到其余道士的身影。然而唐远志走着走着却隐约感觉身后好像一直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不多久叔泉领着唐远志来到了顼炂道长的静室前,这是一处并不很大的庭院,院前一道拱门,二人过了拱门后唐远志才看到整个院子里竟只有这一间屋子。
叔泉两步跳上门前的石阶,“啪啪”连扣房门,四下本是寂静一片,砸门声乍起便很是刺耳。唐远志在一旁连连示意他轻一点,生怕那个冷面的顼炂道长出来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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