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紫星塔月下有玲珑 真君楼机缘得九问(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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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塔楼一层空空荡荡,只有一条楼梯通上去却是不能将它砸了的。随着体内这股劲越来越强烈,唐远志只好来回的走动想以此消耗些,走在墙壁边上偶然看到那些图画他倒是灵机一动,既然自己的武功都想不起来招式了那便照着图画上的小人练一练吧。现在他已无暇再去管顾这些心法、文字究竟是好是坏了,眼下只要能让他体内这股蛮力释放出去便是好的,否则怕是不等那疯道士害他自己就先憋死了。

从第一面墙的第一幅画开始,唐远志恨不得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照着画上的样子开始比划。就这么一幅幅地练,练完一面墙后接着便是下一面墙。等六面墙全都练完之后感觉那股子蛮力还是没有减弱便从头再来一遍,如此直练到天上起了鱼肚白,他全身衣襟都湿透了方才感觉疲累。

唐远志扶着墙大口地喘息,远远地似乎听到了鸡鸣声,自己早先点着的蜡烛也已燃烧殆尽,他勉强站直了腰便打算尽早离开这塔楼。推开门,一阵清凉的晨风拂面而过瞬间让他清醒了好多,甚至好像方才的那种疲惫感也被吹走了。

他迈步走到台基下,沉气灌到双腿纵身一跃,人在半空这才欣喜的发现自己的内功还在,不仅如此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落到地上之后,唐远志迟疑了一下再次行气通络,就感觉体内有两股强劲的真气在不停地游走于身体各处大穴。他知道这是多年来同时修习的两套内功心法的真气,但起先不管是《无量大方经》还是雪山内功,虽同存于体内但更像是分别装在两个坛子里,只有自己想用的时候才会通过运气行络的方式唤醒它们,而且还是要分别运作,即便舅舅后来引导他自己学着同时引气但也只能是先用一坛之后再接着用另一坛。

而此时站在这嗦嗦作响的松林外,唐远志清晰地感觉到原先那两坛子水全都变成了流动的江河一般在体内肆意奔走,雄雄有力且绵延不觉!

当天上午唐远志回到客舍里倒头就睡,临到自己的房舍前看到昨晚亮灯的隔壁房间此时半开着门却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当下也并未在意而是径直回房睡去了。

期间叔泉趁着课休的时候来找过他,见他只顾睡觉便又走了。直到晌午饭的时候才又回来,依旧给他送来了吃食,同时告诉他顼离道长唤他前去说话。唐远志洗漱一番后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再次到了顼离道长的书房,一日不见他的气色显然愈加好了些,拉着唐远志聊东聊西,唐远志也喜欢与他说话,如此二人倒也很是聊得来。顼离道长知道唐远志学过医书,便问他是否听说过神医舒老鬼。

唐远志这才想起来,当日在苦茶林便听顼离道长自述说是要去往淮安府请什么神医给掌门治病,后来到了山上也听顼炂道长提起过这个名字,然而听说也仅限于这几次。顼离道长反倒有些惊讶于唐远志竟然没有听说过神医舒老鬼的名号,于是便大概给他讲了讲这个号称江湖第一神医的轶事。二人又聊了两个多时辰方才作罢。

等唐远志从顼离道长的院子回到客舍的时候看到隔壁的灯又亮了起来,隐隐绰绰好像还有个人影映在窗户上。与顼离道长聊天的时候他本想打听一下住在他隔壁的是哪里来的客人,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到了房间后看到叔泉给他留了个字条,约他今晚与那些小道士一起去后山烤野味吃,唐远志正要前往,突然想到昨晚在塔楼里的经历,一边感受着体内的流转不停的真气一边又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再去一趟好找那个老道士问问明白。

思忖再三他打定主意,等到二更时分再去一趟。

果不其然,等他跳过松林之后正看到那老道士站在一楼的门前,须发飘动竟有丝丝的仙气在身。那老道好像也是在专程等他一般,见唐远志来了并不吃惊,反而是转身开门走了进去。

唐远志迟疑了一下仍旧跟了进去,到了屋里那老道依旧点起烛台,上下打量了唐远志几眼后说了句“跟我来”便上了楼梯。

二楼与一楼无异,除了地方稍微小了一点之外,也是空荡荡别无一物,六面墙上同样也刻满了文字画满了画。

那老道拿着烛台走到正东的墙边自行看了好一会,许久才转过身再次将烛台交给唐远志,说了句“你再练练看!”便又转身负手上了楼去。

唐远志见状赶忙问道:“唉道长,您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功夫!”

那老道并不理他,一步一阶消失在楼梯上。唐远志举着烛台沿着六面墙看了几圈,边走边想这老道究竟在卖什么关子,想了很久却没有丝毫头绪。心里又寻思练个武功总不是坏事,这功夫若是能害到自己那昨晚便也该奏效了,断不会等到现在。想到这心下一定,决定再练上一晚。

借着月光加烛光,他从第一面墙开始便练了起来,与前一日不同的是今天却没有感觉任何异常,不仅如此,更让他觉得轻松的是所有的文字看了几遍之后,脑海中的招法招式竟都与墙上的图画一致。

这一练又练到了东方泛白,唐远志本想着是不是要和那老道打个招呼再回去,不想却听耳边不知从哪传来那老道的声音,说道若想再练今晚再来。

唐远志心中有一万个不明白,先是不明白自己练的倒底是什么功夫,再有就是不明白那老道为何让自己练,难道果真是为了报答自己给了他一顿剩饭的情份?

等回到客舍发现隔壁与昨日一样早早开着门却仍是闻听不到任何动静。

草草睡了一会,唐远志起身出门到了前院,本想找顼风道长学学医外伤的法子,不想在掌门书房的门口竟然碰到了正从里面出来的叔刚。

唐远志刚要打个招呼哪想叔刚横眉而视就好像在说你怎么还没走,瞪了他一眼后转身匆匆的走了。通过刚才叔刚开门关门的间隙唐远志看到顼风道长的房里端坐着一个人,一瞬间却并未看清那人的面貌但他猜想应当就是住在隔壁的人了。

既然如此便也不好再上前去,唐远志回转身去到了演武场想找叔泉一起玩玩,哪想演武场竟空无一人,他哪里知晓武当山上的日值安排,小道士们也并不是每天这个时辰都要练武的。

找不到叔泉他便又没了去处,顼离道长那儿今日也不甚想去。别无他处便又回到了客舍,哪知刚想躺下接着睡觉却听外头有人敲门,原来是顼风道长请他前去说话。

到了顼风道长的房中,早先那人却已不在,而来路之上却又不曾相遇,唐远志心道那人说不定已经从前头下山去了。正想着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下山,顼风道长笑呵呵的从内房走了出来,一起出来的竟还有顼离道长。

二人让唐远志落坐,他们也并未坐在上首而是坐到了对面。就听顼风道长微笑着对唐远志说道:“唐公子,这两日贫道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唐远志哪里敢当,连忙起身说道:“是小子叨扰甚久,道长何须客气!”

又听顼风道长说道:“唐公子知书达理、本份善良,实乃我辈中人,我们便不与你多有客套了!”

顼离道长也说道:“甚是甚是!”

两位道长依旧与唐远志聊了很多江湖轶事,绝大部分都是唐远志闻所未闻的,他们好像知道唐远志涉事未深一般,有心多教他一些行走江湖的见识与经验,这点唐远志自然也是感知得到。

而后乘隙唐远志问了句怎地今日没有见到顼炂道长,只听顼风道长回说道是去下山送客了,见他并没有再多说的意思唐远志也就不再多问。

正要提出自己也想暂且告辞离开,就听顼风道长笑呵呵地一指身旁的顼离道长说道:“唐公子该又是想下山去了,不过顼离道长却是不让你走的!”

不等唐远志说话,顼离道长一捻须髯站起身说道:“唐公子,再有七日就是贫道我六十岁的生日了,这是我劫后余生的第一个生日,更为要紧的是我还能过这个生日也全靠唐公子相救,因此我请命掌门师兄,无论如何也要请他将你留下来,还请唐公子不要拒了贫道的薄面!”

两位道长的盛情邀约唐远志实在推辞不过便只得答应,回到客舍果然隔壁房间已不再有灯光。吃了叔泉送来的饭食之后唐远志和衣而睡,依旧二更天的时候再次到了松林内的塔楼下。

与前两日无异,唐远志跟着那老道士又到了第三层楼,转天又上到第四层楼,如此往复直到第七日,也就是唐远志还有最后一层楼没有上去的当天也正是顼离道长的生日。

掌门顼风与顼离道长感情甚好,此番顼离道长劫后余生他也是万分庆幸,是而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的六十大寿是异常的重视,一声令下整个武当山可谓是热闹非凡。对于这些小道士而言如此不用做功反能开怀痛快的日子更是难能可贵,因此个个脸上都是喜笑颜开。

叔泉自然也不在话下,一大早便来到唐远志房中将他拉了起来。本来唐远志当天凌晨在第八层楼的时候又经历了一次内力全失又失而复得的煎熬,除此之外还有习练那第八层楼上明显比之前都更繁密高深的招法招式所带来的腰酸背痛,但当他见他叔泉兴高采烈的模样后这才想起来过了今天他就可以下山去了,顿时身上的所有不快全都烟消云散,起了床之后甚至比叔泉还要开心。

如此一来反而让叔泉有些意外,直在心里想着向来处处沉稳的唐公子原来与我们一样,有好吃好喝的时候都是会开心的。

酒席筵宴自不必说,席间顼离道长再三重复,唐远志是他乃至整个武当山的贵客,今时是,以后仍是;顼风道长也真情流露,坦言唐远志胸怀仁义且又身具大材,当为山上年轻人的楷模。

大家全都开怀畅饮的时候却唯有顼风道长的座下大弟子叔刚不停地对唐远志嗤之以鼻、冷眼相视。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几位年长的道长依次由各自弟子扶着回去歇息了,唐远志将叔泉招呼了过来,让他找来食盒将好一些的菜多装些进去,叔泉不明就里只当是唐远志没有吃饱便依言做了。等众人差不多都散了之后唐远志也伺机提着食盒径直来到了松林内。

那老道仍旧候在一楼石基上,唐远志躬身施礼后上前将食盒递了上去,本以为那老道会拿在一边先领着他继续上楼学艺,却不想他接过食盒后径自坐在了石基上将饭菜端了出来,唐远志还带了一壶酒,他拿过酒壶便是好一番畅饮。

一边吃他一边开口问唐远志,这竟也是数日来他除了“上楼、再来”之外难得的说了更多的话。

“你姓唐,叫什么名字?”老道夹了一大块素肉吃得津津有味。

“晚辈唐远志!”

那老道咽完菜又喝了一口酒这才接着说道:“老人家我的道号叫做正安,这个嘛你记着也行,记不得也无妨!”

不等唐远志开口那老道接着又说:“这座塔名唤紫星塔,亦可叫做真君楼!”

唐远志连连应声:“晚辈全都谨记在心!”

说完这些老道竟一时无语不再说话,拎着酒壶仰望星空好似要喝酒却出神忘了喝。四下里只有草下的秋虫在嘶鸣,良久他终于又说道:“我终不是白守多年,终不是白守多年!”

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只见他再次喝了一大口酒而后接着说道:“你是与这真君楼有缘,方能留着命且能上到第八层!第八层啊,多少人停在了第五层,能上到第六层的已经几十年没有过了!”

唐远志一时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已然好似痴狂的样子却也不忍打断他,只得陪坐在那儿接着听他说话。

“九问,你练的是武当山上最高明的功夫《九问无极》,小子你记住,九问,天地人三重尽皆问生来之地、死去之时以及何为万物,是而为九问,天也好地也罢,人就更不用说了,习得九问便什么都问不到你了…”老道越说越含糊,唐远志听得更是不明就里。

“上楼去吧,到最上面一层去!”老道伸手推了唐远志一把,嘴里含混不清的好像在说“许是我也能看到练成九问的人了!”

说完竟直接趴倒在地上,唐远志走近仔细一看,老道竟打起呼噜睡了过去!

夏日的夜风偶也会带来一丝凉意,天上满布的星光有时好像会被轻风吹落一般晃动着光泽,听着忽远忽近的虫鸣鸟叫,站在紫星塔最上一层遥望星空的唐远志有一瞬间竟然感觉自己好像能在天上看到爹娘的样子,只是越看却是愈发地模糊;转头向一旁看去又看到了师父、师娘的影子,还有大师兄李正,还有陈安阳。

远方的夜幕上划过一道流星,惊得唐远志收回了思绪。想起自己此时还置身在这紫星塔真君楼上,他恍过神来,执着烛台到了正东的墙壁下开始抬头观看。

楼下那疯道士却也不再酣睡,扶着腰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拿起酒壶往嘴里倒却早已是空空如也,随手将酒壶扔到一边后索性又靠着立柱躺了下去。只是这回却没有再睡觉,望着暗影婆娑的松林,望着松林之后层层叠落的屋顶,老道士的脸上逐渐面满了伤怀。也许他正在回忆此生的过往、回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回忆当年一起长大的同伴、回忆曾经有过的梦想。

偶尔楼上能传来一些响动,那是唐远志在练功的声音,这声音能将他重回现实,却又会让他更加思念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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