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漫长,也很短暂。
唐远志练完最后一面墙上的心法与招术之后天已大亮,匆匆下到楼底却哪里还能看到那个老道的影子。地上散乱着昨夜他拿来的食盒与碗碟,唐远志蹲下来将它们收拾起来的时候这才看到石板上老道刻了两行字,“半生守候半生残,紫星塔上紫星燃”。
看了几遍也并没看懂这两行字是什么意思,唐远志在塔下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钟楼响起了晨钟也没看到老道回来。
想了一下他便决定先行回去洗漱一番然后再来看看,实在等不到人也只能以后另寻时机再来了,毕竟今天终于能下山,他想尽快的出发往淮安府去。
然而等唐远志吃完叔泉送来的早点、又分别与顼风、顼炂、顼离三位道长告别之后,唐远志借故再次到了塔楼里找了一圈仍是没有见到那个老道,无奈便只好回到前院。叔泉早已等候多时,陪着唐远志送他下山。
二人出了武当派的大门沿石级向下而去,绕过那道大弯却见三位道长竟然等候在半山定要亲自送他下山,着实让唐远志好生的感动。
走走停停,唐远志不时回头向山上看看,起初本意是只将顼离道长送回来便罢却没想到竟在山上住了足足半月有余,而这宁和静逸有若桃源的生活倒让他有几分留恋。
顼风道长等人像是看出唐远志的心思一般,再三邀他日后务必再来,唐远志自是应允了。离别的过程总是比任何时候的预想都要慢一些,直等到唐远志走出二里地之后再回头仍是能看到三位道长还站在路口远望着他,旁边还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便是小道士叔泉。
走出五里地之后仍是武当山的地界,只是已行将离开天柱峰的山脉。前方的视野逐渐开阔,再不远处已然可以看到朦胧的块块墨绿色田野,四周还有不少错落有致的排排房舍。
又行两步迎面走来两个上山砍柴的椎夫,见唐远志牵着马便主动靠到了山道边上,唐远志对他们颔首致谢随即飞身上马扬鞭而去,马蹄声逐渐加快,两旁风光自也尽收唐远志眼底。
一路上晓行夜宿,第三日晚间唐远志到了一处叫作三岔河的小市镇。
镇子不大,来到小镇上仅有的一家饭馆前将马交给店伙后唐远志进门要了一碗汤面。
厅上摆着八张小方桌,方才走在街上的时候就看到这小店没有二楼,只前后两进的院子,这个时辰也并没有多少食客,除了唐远志随意找了个靠门口的桌子外便只中间一张大桌上坐着三个看打扮应当是本地的人在吃着闲酒,边吃还互相在嚷嚷着。
除此之外就是最里面窗边靠墙的地方还坐着一个人,桌上放了一壶酒在独自饮着。让唐远志好奇的是那人在屋里吃着酒却还戴着个大斗篷,低着头将脸罩得严严实实。
未多久唐远志的面就端了上来,店伙还另送了他一碟素炒萝卜丝。唐远志赶了一天的路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可当他刚低下头准备吃面的时候,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停在了大门口,随即走进来三个人。
唐远志抬头看了一眼却不由心中好笑,只见这三个人当真是奇形怪状。当中一个高个子,站在门前就好像要碰到门框一般,然而却又是异常的瘦,瘦到连他的头看起来都比别人要小一圈,下颔一缕长长的山羊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根扎着须穗的竹子一般。
这人左边却是个胖子,本来身高倒也正常但因为非常的胖再加上站在那高子身侧便显得像是一个肉球一样,这胖子异常的白,脸上看起来没有一丝的血色。
第三个人是个老者,须发皆白看起来老态得很,不仅如此还少了左臂一只胳膊右腿的半截小腿,右臂下拄着一只铁拐,两眼扫了一圈此时正死死地盯着唐远志身后的角落里。
这三人虽形态各异却穿着同样的衣服,藏青的贴身长衫外面套着紫黑色的马夹,除了拄拐的老者外另两人腰间各挂着一口钢刀。三人在门口站了一会便向里走,到了唐远志身后也就是那三个吃大酒的本地人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唐远志一边吃着面一边听到他们向店伙也要了三碗烩面之后便不再说话,整个屋里只听到隔壁灶台在炝锅,然后就是那三人一边吃酒一边大肆地喧哗。
隐约唐远志觉得不妙,果不其然刚想到这就听身后“仓啷”一声有人拔出了刀,随后是一句“吵死个人,快滚!”
再就是那三个本地人匆忙站起来有人撞到了酒壶有人踢倒了板凳,随后一个撵着一个全都跑了出去。
不多时那三人的面也端了出来,店伙一看那三个吃酒的竟然跑了,急忙便要追出去口中喊着“耍酒的钱还没给!”
接着唐远志身后有人说话,略有些许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就应当是那个拄拐老者,“莫追,他们的酒钱算到我们这,还有那个人的酒菜钱!”
许是还递给了店伙一些银子,就听那店伙连连道谢还直说吉祥话。
此时唐远志也已吃完了,可能是面汤有些咸了,他喊过店伙给他倒了碗水来。坐在那一边喝着水,唐远志问店伙前面可还有集镇,他想着再赶一程路然后再找店房歇脚,然而店伙却告诉他再往前八十里外才有下一个集镇,沿途尽是荒途野地,上规模的村落也没有多少,意思是他想借宿都不会方便。
如此一来唐远志只能要了间店房住上一晚打算明日一早再出发。等店伙去将客房收拾好回来将号牌递给他之后,唐远志又喝了一口水便起身向后院走去,站起身的时候他看到那三人也都抬头扫了他一眼,而角落里那人仍低着头,端着酒杯在眼前却并没有喝。
刚走出后门,唐远志就听到厅堂那个拄拐老者说道:“田堂主,没想到吧,你在武当山躲了两天,从山上下来之后又绕了个大圈子却还是没把我们甩掉,这不,我们又追上你了!”
听到武当山三个字,唐远志不觉停住了脚站在那想听个明白,他猛然想到莫非那个戴斗篷的人就是那两日在武当山上住在他隔壁的邻居?
正想着,就听又有人说话,“田堂主,若是你当真把我们甩掉也便作罢,我们拿你不得自然是我们的本事不够;然而你让我们追到了此地,放在平时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你天剑门铁剑堂主的对手,可事到如今你重伤在身难道还要垂死挣扎吗?”这人说话的声音略显浑厚,应该是那个胖子。
屋里沉静了一会,不多久还是那胖子又说道:“田一信,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我想你应当不愿死得太难堪,你最好束手就擒跟我们走一趟,否则的话我们便在此地取了你的人头回去复命也是一样的!当然了,被我们师姑看上本是你天大的福气,若你回心转意跟我们回去享那人间极乐的快活当然是最好的!”
这话一说唐远志心中一凛,听起来这三人是要杀了那个戴着斗篷叫作田一信的人。听那胖子说他在武当山上躲了两天,怕不就是那个住在他隔壁且在顼风道长的书房外远远看到过的那个人。
当日看起来他与顼风道长应当是熟识之人,又回想起来好像顼炂道长还亲自送他下山的。如此一来这个田一信当是武当三位道长的朋友,想到这唐远志主意已定,如若他真的有难看来自己定然得帮上一帮。
正想着,又听另一个声音说道:“二位师弟不要再与他浪费口舌,此人狡诈至极此时怕不是又在琢磨着如何脱身,我们何不直接将他拿住送回去给师姑复命,好不容易又找到他,如此耽隔下去万一有个闪失那师姑她…”
说到最后语气里竟然有一丝颤抖,看来好似很是惧怕方才提到的那个师姑。
那老者大声说道:“师兄说的是,咱们便也不要客气,三个对一个哪怕他有再大的本事也是跑不了了!”
这老者看年岁比那胖瘦二人都要大上很多,方才那瘦子称呼两位师弟,此时他竟果真唤那瘦子为师兄。唐远志正好自好奇就听一声闷响随即碗碟摔碎之声传,从窗缝里看到那高瘦之人一掌将桌子拍倒在地,随后拽出身上钢刀上前便向那个田一信砍去。
然而眼见那钢刀就要落到他的斗蓬之上,那人却仍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正在此时那胖子也跳了过去,横着就是一刀向那人前心扫去,嘴里怒骂:“我叫你死到临头还如此托大!”
与此同时那拄拐老者也蹦到跟前,甫未站定便抬起铁拐斜刺里点向那人腰眼。三人几乎同时发招分取上中下三路,况且那人是座在墙角可谓是退无可退,眼看两刀一拐就要招呼到身上,只见那个田一信身前的桌子直直飞了起来正将两把钢刀挡住随即四分五裂散了出去,同时他整个人连同凳子平直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躲过点过来的铁拐。
三人一击落空唐远志这才松了口气,再看那个高瘦之人举刀再上,这回不是直砍而是径直刺向田一信的脖颈,而那胖子也并不落后,举刀向他左肩砍去同时铁拐再次奔他腰腹点来。
此时田一信身前已无阻挡之物,背后与右边都是砖墙也再没有退路。他仍坐在凳子上垂着两只手,只能抬起两腿分别踢向靠近的胖瘦二人,那瘦子眼疾手快,手中钢刀一翻同时向后一躬身将将躲过踢向下腹的田一信右脚,而那胖子却没闪过踢来的左腿,腹上吃痛退了两步,钢刀也便落空。
田一信终归也只有两只腿,饶是双脚退了胖瘦二人可再不伸手的话也是万不能挡下点来的铁拐。然而眼见那老者两眼冒着凶光就要点到他的大腿可田一信还是没有抬起双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田一信闭了眼准备束手的时候旁边的胖瘦二人就见眼前一道银光带着红点从后窗外射来,与此同时一个人影跟着飞出,银光正中拄拐老者的右肩使他手中的铁拐点空,随后胖瘦二人就觉各自后颈吃了一痛分别向一旁直直摔倒。再看那人影并未停歇,闪到田一信身前袖袍一甩接住了那道银光。
田一信觉得耳边生风身上却迟迟没有吃痛,睁开眼却见那三人全都倒在了地上而自己身旁正站着一个蓝袍玉面的年轻后生。
不用想他知道是这个年轻人救了他,那老者正疼得直叫唤,只听见那瘦子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钢刀护在身前,两眼冒火地盯着唐远志喝道:“他娘的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多管这闲事!”
地上的胖子与那老者也认出来唐远志正是刚才在这吃面的那个人,不约而同也与高瘦之人站到了一块,三人忙中不乱,仍刻意围了个半圈将唐远志与田一信阻在墙角。
唐远志还没说话,只见田一信仰头哈哈一笑同时起身将斗篷一揭,唐远志这才看到身旁这人约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略黑却掩不住浑然的英俊潇洒之气,双臂下垂应是受了重伤,但此时站在当下仍是腰板挺立浑身自有一股阳刚威严。
只见他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唐远志而后说道:“这你们娘的不是别人,更不是来多管闲事,他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在这儿就是替我收拾你们三个杂碎的!我与你们无情谷素来并无仇怨,奈何你们欺人太甚又实在卑鄙下流,用药毒了我一双胳膊。现今还穷追不舍那便不要怪我无情!”
说罢将头一转竟对唐远志说道:“小兄弟,这三个就是无情谷里沈飞燕那个妖女的爪牙,前些日我中了他们的毒以至如今双臂已废,今天你就替哥哥把他们全杀了!”
那三人连同唐远志听完都是一怔,唐远志在想第一次见面我怎成了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何况既然是异父异母怎么还能是亲兄弟,这人说话也当真奇怪。即便不论这些那我也如何不能随便帮你杀人,毕竟是非黑白我当下是不知晓的;那三人想不通的是从进门后便看得出来他们俩应该本并不认识,然而这年轻人却又是实打实的在帮他,若真是他的帮手看来今晚实难如愿,因为这人显然不是好对付的。
田一信见身边这年轻人和对面三个敌手都做匪夷所思状,知道事不迟疑,若是拖得久了只怕会节外生枝,想到这赶紧又说:“好兄弟,那妖女沈飞燕专好吸取男人的精魄,像眼前这三个鬼脸自然是安全的,可如你我兄弟这般俊美之人一旦被她见了便难免惹火上身,若是心术不正之人自会贪了她的美色也便顺从了,可为兄我已有家室怎能与她有任何瓜葛,你说是也不是!?”
那三人听田一信骂他们长的是鬼脸而说自己如何俊美,本想开口反驳但一想事实确是如此,否则师姑怎会遭了这田一信的拒绝之后还不依不饶非要抓了他去。
但是听人骂自己鬼脸总不是那么回事,三人同时张了口倒还是那老头话更快一些,只听他说:“田一信,你是比我年轻些、长得嘛也算好看些,不然师姑她老人家也不会看得上你。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些那何不顺从了她老人家,说起来于你是没有任何损失的!”
就见田一信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后说道:“我不想再与你们说这些恶俗之事,你们使计下毒我也可以姑且作罢,毕竟我与你们本是毫无冤仇,你们只是奉命行事。眼下我希望你们速速离开此地,从此不要再纠缠于我!否则的话我兄弟在此是不会让你们好看的!”
那三人互想看了看,想是忌惮唐远志的身手却又不甘心如此好的机会再让田一信逃脱。田一信看出他们的犹豫便转头对唐远志说道:“兄弟,你忘了以前我和你说过无情谷里的人平素是怎么作恶多端、烧杀抢掳的,我辈正道人士对他们本就应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既然给了他们生路却不领情那你就不要再客气,这便动手罢!”
三人一听这话不觉都向后退了半步,唐远志看了看身边这人一眼,田一信也正看着他,还冲他点了点头。
想到他刚才所说无情谷的那些事,再看眼前这三人确实不像是好人且对田一信的话并未反驳,唐远志也打定主意帮人就帮到底。只是他并不想杀人,于是想了想对那三人说道:“你们快些走吧,如若不然尽可上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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