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秘书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过,很快,他找到了那个储存在通讯录里的号码。
“拨过去吧。”见状,赵立山开口道。
“是,省长。”
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在静谧的车内显得格外漫长。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些许威严的男声。
赵立山接过手机,脸上的冷峻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热情爽朗的笑容,仿佛正与多年未见的老友通话:“梁书记吗?我是浙东的赵立山啊!冒昧来电,没打扰您工作吧?”
电话那头的汉东省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梁群峰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也换上了官场上惯有的客套腔调:“哎呀,是立山省长!您太客气了,我这边刚开完会,正闲着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来我们汉东视察了?”
“哈哈,看您说的。”
赵立山打着哈哈,语气亲切得如同邻里闲聊:“我今天给您打电话,主要是来‘告状’的,也是来‘挖墙脚’的!”
梁群峰被他这番不按常理出牌的开场白说得一乐,兴致也被提了起来:“哦?这我倒要听听了。谁敢惹我们立山省长不高兴?至于挖墙脚,我们汉东可都是些粗人,哪有能入您法眼的将才啊?”
“梁书记您这就谦虚了不是?”赵立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切入了正题:“这段时间,我们浙东和你们汉东不是搞了个联合缉毒行动嘛。行动很成功,战果辉煌,也多亏了你们汉东同志的大力支持。我听我们下面人汇报,说在这次行动里,你们汉东出了个了不得的年轻干警,叫……我想想啊……”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努力回忆。
“哦,想起来了,叫祁同伟!”
赵立山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充满了欣赏与赞叹:“哎呀,梁书记,我跟您说,这个年轻人,真是块璞玉!有勇有谋,面对持枪毒贩都面不改色,是个天生干公安的好材料!我们浙东这边,可就缺这样的人才啊!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问问您,能不能割爱,把这块好料,让给我们浙东?”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电话那头,也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沉默。
梁群峰办公室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以及一丝被冒犯的阴沉。
祁同伟!
那个在毕业分配时,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反抗他意志的穷学生!
那个被他一句话就发配到穷山恶水,永无出头之日的丧家之犬!
他怎么会和赵立山扯上关系?
而且还是浙东省的副省长赵立山,亲自打电话来为他“挖角”?
电光火石之间,梁群峰瞬间明白了。
这通电话,根本不是什么“挖墙脚”,而是兴师问罪,是来替那个小子站台撑腰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
他梁群峰在汉东经营多年,位高权重,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省的副省长来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了?
“立山省长,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梁群峰的声音冷了下来,官腔十足地回应道,“你说的这个祁同伟同志,我有点印象。他确实是个不错的苗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早就是我们省委政法委、省公安厅党委挂了号的重点培养对象。”
“把他放在基层,是为了让他接受最艰苦的磨砺,是我们组织上为他长远发展考虑的一步大棋。所以啊,你这个‘割爱’的要求,我恐怕是不能答应了。”
“我们汉东自己的宝贝,可舍不得给别人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赵立山脸上的笑容未变,眼底却掠过一抹寒意。
他听出了梁群峰话里的强硬和敷衍。
“哦?重点培养对象?”
赵立山故作惊讶地拉长了音调,“梁书记,这我就得批评你们了。既然是重点培养对象,是宝贝,怎么还把他扔在一个偏远乡镇的派出所里,一待就是好几年?璞玉也得有名师雕琢才能成器嘛。总这么放着,万一蒙了尘,岂不是暴殄天物,浪费了国家的人才?”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毫不客气地扇了过去。
梁群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赵立山这是在赤裸裸地质问他,在指责他滥用职权,埋没人才!
“立山同志,干部培养,我们有我们的一套组织程序和原则。”
他的语气变得生硬:“这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汉东的人才,我们自己会安排好的。”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赵立山轻笑一声,笑声里却不带丝毫暖意:“既然梁书记这么看重这位同伟同志,那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谁也挡不住。希望下次我再听到祁同伟这个名字时,他已经站在了更适合他的位置上,为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
说完,他不再给梁群峰反驳的机会,用一句客套话迅速收尾:“梁书记公务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改天您来浙东,我做东,咱们好好聚聚。”
“好,一定。”梁群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电话挂断。
车厢里的气压低到了冰点。
赵立山将手机扔在座位上,脸上那副伪装出来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的怒意。
“爸,他……”赵国栋小心翼翼地开口。
“哼!”赵立山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他就是在故意打压同伟!一个快到站的老家伙,官不大,官威倒是不小!真以为汉东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了?”
确认了这一点,赵立山心中反而定了下来。
既然对方不给面子,那就只能用对方听得懂的方式来对话了。
“小张,马上联系我大伯的秘书。”
他果断下令。
张秘书立刻拨号,但片刻之后,他转过头,面色有些为难:“省长,赵老那边……正在执行一项高度机密的任务,全员无线电静默。秘书说,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联系上。”
半个月?赵立山眉头紧锁。
远水解不了近渴。
看来,敲打梁群峰这件事,还得他自己来。
与此同时,汉东省政法委书记办公室里。
梁群峰铁青着脸,将手机重重地拍在桌上。
他背着手,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赵立山!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反复咀嚼着刚才的对话,试图从那些客套话里找出蛛丝马迹。
一个浙东省的副省长,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为一个不相干的、被他打入另册的小警察出头。这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关联。
是祁同伟救了赵立山的儿子?
还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了赵家的关系?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通讯录,翻到浙东省的领导名单。
赵立山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再往上看,省长一栏,是“赵立春”三个字。
赵家!
梁群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虽然身在汉东,但对国内一些顶级政治家族的脉络还是有所耳闻的。
燕京赵家,根基深厚,能量巨大,尤其是那位省长赵立春,更是前途无量的实权人物。
难道……祁同伟攀上的不是赵立山,而是整个赵家?
这个念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但随即,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祁同伟真有这种通天背景,当年又岂会被他轻易拿捏?
他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推断:祁同伟走了大运,在某个场合,或许就是这次的缉毒行动中,和赵立山的儿子赵国栋结下了不错的交情。赵立山爱子心切,这才亲自出面,想替儿子的朋友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想通了这一点,梁群峰的怒气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权衡。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祁同伟,去得罪一个手握实权的副省长,以及他背后那个深不可测的赵家,值得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平稳落地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树立这样一个强敌,无疑是极其不智的。
卖赵立山一个面子,把祁同伟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既能化解一场潜在的冲突,又能让赵家欠下一个人情。
这笔买卖,划算!
想到这里,梁群峰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拿起电话,找到了省公安厅厅长孙国政的号码,拨了过去。
此刻,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里,孙国政正拿着一份刚刚从京州市局递上来的请调报告,眉头紧锁。
报告的内容,是关于申请将大同镇派出所民警祁同伟,因立下一级战功,破格调入京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孙国政正头疼。
祁同伟这个事当年就是梁书记亲自打了招呼,才把这个汉东大学的优秀毕业生给按下去的。
现在他立了功要调动,这报告递到梁书记那里,必然会被打回来。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桌上的红色电话机,骤然响起。
孙国政一个激灵,看到来电显示,连忙抓起话筒,恭敬地说道:“梁书记,您好!”
“国政同志啊。”
电话里传来梁群峰温和的声音,“我刚听说,咱们厅里,出了一个了不得的战斗英雄,叫祁同伟,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啊?”
孙国政的心猛地一沉,暗道:来了!
他硬着头皮回答:“是……是的,梁书记。”
“祁同伟同志在‘7.23’特大武装贩毒案中表现英勇,省厅党委研究决定,授予他‘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京州市局刚刚也递交了请调报告,想把他调回市局……”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训斥和否决了。
然而,梁群峰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整个人都懵在了当场。
“好事嘛!”
梁群峰的语气里充满了赞许和欣慰:“英雄就该有英雄的待遇!这样的人才,是我们政法队伍的宝贵财富,绝不能埋没了!业才同志,你们厅党委的眼光很准嘛!这个调动申请,我看就很好嘛!要尽快落实,要大力支持!我们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组织是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功之臣的!”
孙国政呆若木鸡地握着话筒,嘴巴微微张开,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梁书记……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在……催促他尽快办理祁同伟的调动?
还把这件事上升到了“组织不会忘记功臣”的高度?
这……这还是那个对祁同伟三个字讳莫如深的梁书记吗?
孙国政看着手中那份他原本以为会石沉大海的请调报告,再听着电话里领导那亲切的勉励,只觉得这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的魔幻和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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