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平稳地驶出了岩台镇。这辆车是所长杨侠特意从县局借来的,算是整个派出所能拿出的最高规格的“座驾”了。
开车的人,正是祁同伟。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健而有力。
一身崭新的警服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得体的便装,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神采飞扬。困扰他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前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坦途。
这种拨云见日的畅快,让他几乎想放声高歌。
坐在副驾驶的,是他的曾祖祁通天。
老人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仿佛对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毫不在意,又好像已经睡着了。
汽车驶上宽阔平坦的省级公路,速度提了起来。
祁同伟的心情也随之飞扬,他看着窗外连绵的高楼和现代化的工厂,忍不住想与曾祖分享这份时代的喜悦。
“太爷爷,您看,现在跟您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吧?这路修得多好,从咱们镇上到京州,也就两三个小时。等到了京州,我带您好好逛逛,那儿可比这儿繁华多了,在建设的高楼到处都是,晚上灯火通明的,跟白天一样。”
祁同伟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在深山老林里待了几十年的曾祖,一定会被现代都市的繁华所震撼。
然而,祁通天只是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波澜:他淡淡地开口:“汉东,我年轻时也待过。这铁盒子是快,但比起御剑飞行,还是慢了些。”
御剑飞行?
祁同伟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车身都跟着晃了一下。
他触电般地看向身旁的曾祖,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老人家的表情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太……太爷爷,您是说……像神话故事里那样,踩着一把剑在天上飞?”
“嗯。”
祁通天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止是汉东,这颗星辰上的山山水水,百年前我就逛遍了。”
轰!
祁同伟的脑海中仿佛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响!
他一直以为,曾祖是一位隐世的高人,一位手眼通天、在世俗权力顶端有着巨大影响力的神秘存在。
可他从未想过,这份“高”,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范畴!
修仙者?
这三个字,在祁同伟脑中轰然蹦出。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赵立山会卑微到尘埃里,为什么梁群峰会态度大变。
在一位能够御剑飞行、俯瞰苍生的存在面前,所谓的权势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弹指可破的泡沫。
难道……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属于汉东本地人的好奇,被彻底勾了起来。
“太爷爷,那……那我问您个事儿。”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咱们汉东吕州市,有个著名的景区叫月牙湖,风景特别好。我听当地人说,那地方几十年前不叫月牙湖,叫‘恶蛟湖’。传说湖里有条恶蛟兴风作浪,后来被一位路过的仙人一剑给斩了,那一剑威力太大,直接把湖劈成了月牙的形状,所以才改了名。这……这传说是真的吗?”
问完,他又连忙补充了自己的看法,生怕曾祖觉得自己愚昧无知:“当然,我一直觉得这肯定是景区为了吸引游客编的故事。就算真有其事,那所谓的‘恶蛟’,估计也就是一条成了精的大蟒蛇,被某个武道高手给解决了。”
祁通天闻言,浑浊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个湖的地貌,确实是几十年前才变成那样的,对吗?”
“对!”祁同伟立刻点头,这是有据可查的地理变迁,做不了假。
祁通天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而他的思绪,却飘回了八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时,他云游至此,恰逢一条刚生出独角的幼蛟在此处走水化形,引动山洪,淹没了下游数个村庄。
他本不欲多管凡间闲事,但那幼蛟偏偏不知死活,将他当成了血食,张口便吞了过来。
他当时也懒得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对着那冲来的黑影随手一划。
一道细若游丝的剑气,悄无声息地掠过。
刹那间,风停,雨歇,雷止。
百丈长的湖面,连同那头刚刚探出水面的幼蛟,被从中一分为二。巨大的剑痕撕裂了大地,湖水倒灌,硬生生在平地上冲刷出一条新的河道,而原本的恶蛟湖,只剩下了一道残月般的轮廓。
对当年的他而言,那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
他自然不会跟曾孙去讲这些,只是淡淡地享受着车内的安宁。
祁同伟见曾祖不再言语,也不敢再追问,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震撼之余,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一次被彻底颠覆。
一路无话,车子很快驶入了京州市区。
看着眼前鳞次栉比正在建设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祁同伟想起了另一桩趣闻。
“太爷爷,京州这地方人杰地灵,当代书法界的泰山北斗,秦无言老先生,就是咱们京州人。一手草书出神入化,据说一字千金都求不到呢。”
他一边开车,一边介绍道:“不过有个传闻,说这位秦老先生,以前好像不姓齐,是后来自己改的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哦?不姓秦?”
一直闭目养神的祁通天,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话题起了些许兴趣。
祁同伟心中一动,还想再说些什么,车子已经根据导航,抵达了赵立山发来的地址。
当他把车停稳,抬头看向眼前的“房子”时,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哪里是房子?
这分明是一座占地广阔、气势恢宏的龙国式府邸!
朱红色的院门,门口蹲着两尊威严的石狮,门上挂着厚重的铜环。
高高的院墙之内,飞檐斗拱,亭台楼阁,隐约可见。
光是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属于世家门阀的厚重与威严。
这样的府邸,在寸土寸金的京州市中心,其价值何止上亿?
这已经不是金钱能衡量的了,这代表的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这……这……”祁同伟彻底懵了,他只是让赵立山帮忙安排一个住处,没想到对方直接送来了一座王府!
这份人情,欠得太大了!
大到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他下意识地看向曾祖,想要寻求意见。
可转念一想,自己算什么?
这座豪宅,本就是冲着曾祖来的。
自己只是个狐假虎威的跟班罢了。
想到要让曾祖在这繁华都市里住得舒心,这份天大的人情,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他搀扶着祁通天走下车,一位穿着管家服饰的中年人早已恭候在门口,谦卑地递上钥匙,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躬身退去,显然是得了吩咐,不敢过多打扰。
祁同伟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院内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假山嶙峋,绿植遍地,一步一景,处处都透着低调的奢华与极致的匠心。
然而,祁通天只是随意扫了一眼,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嗯,还算合心意。”
还算合心意?祁同伟嘴角抽搐了一下。
在他看来如同皇宫般的府邸,在曾祖眼中,似乎也就是个“还行”的水平。
他不禁好奇,太爷爷以前都住过什么地方?
难道是天上的宫殿不成?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甩了甩头,不再胡思乱想。
他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开始忙前忙后地将车上的行李搬进主屋。
东西不多,除了几件换洗衣物,最重要的,就是那把曾祖从不离身的旧藤椅。
他特意将这把藤椅搬到了二楼一间视野最开阔的阁楼上,这里正对着院子里的湖心亭,推开窗,便能将满园景色尽收眼底。
祁通天似乎对他的安排很满意,缓缓地在藤椅上坐下,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靠背里,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叹息。
看着窗外的景色,老人家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他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凡人的人情。赵家这份礼送得太重,不还点什么,念头不通达。
他瞥了一眼忙得满头大汗的曾孙,缓缓开口。
“同伟,别忙了。”
“去,找间书房,为我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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