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通天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不想沾染凡俗的因果。
赵家这份礼送得太重,一座藏于闹市的百年府邸,凝聚了不止一代人的心血和气运。
他住得心安,便要让送礼的人也心安。念头若不通达,于修行有碍。
“研墨?”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期待感涌上心头。
作画?还是书法?
他早就听闻,真正的大人物,都讲究个琴棋书画。
曾祖这等陆地神仙般的人物,之前作画那次,还让他记忆忧心。
眼下又有机会近距离观摩了?
“好嘞!我马上去!”祁同伟应得又快又响,转身便冲下楼。
这府邸的书房极大,几乎占据了主屋的半个一层。
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浓郁的墨香和书卷气便扑面而来。
一整面墙的紫檀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线装古籍。
一张宽大如床的黄花梨木书案,静静地摆在正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且无一不是精品。
祁同伟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锦盒中取出一块龙眼大小、雕着蟠龙纹的墨锭,又将山泉水注入一方古朴的端砚之中。
他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样子,手腕平稳,力道均匀,一圈一圈地研磨起来。
墨锭在砚台中缓缓旋转,细腻的墨粉融入清水,化作一池漆黑如夜、泛着幽光的墨汁。
他将一张尺幅巨大的雪白宣纸在书案上铺开,用镇纸压好,又从笔架上挑选了一支笔锋饱满、笔杆温润的狼毫大笔,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一旁。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都忍不住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心中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就在这时,祁通天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太爷爷,都准备好了。”
祁同伟连忙上前,带着几分献宝似的邀功意味。
“不是作画,写两个字。”祁通天淡淡地纠正道。
写字?
祁同伟的期待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了。
他想起车上聊起的那个书法大家秦无言,一字千金。
那曾祖的字,又该是何等价值?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祁通天,想象着曾祖会如何凝神聚气,笔走龙蛇,挥洒出一篇惊天动地的传世之作。
然而,祁通天只是极为随意地走了过去,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
他随手拿起那支祁同伟精挑细选的毛笔,在砚台里漫不经心地蘸了蘸,然后提起笔,对着那张巨大的宣纸,手腕一沉,一撇一捺。
动作简单、干脆,甚至有些……潦草。
就像一个初学写字的小学生,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一个巨大的“人”字,出现在宣纸的正中央。
笔画干净利落,却也仅此而已。
没有传说中的入木三分,没有想象中的铁画银钩,更没有那种让人一看就心神摇曳的玄妙气韵。
它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字。
写完,祁通天“啪”的一声,将毛笔随意地丢回笔洗之中,墨汁溅出几滴,弄脏了旁边一摞崭新的宣纸。
“好了。
”老人丢下两个字,便转过身,背着手,慢悠悠地准备上楼回他的藤椅上待着。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祁同伟彻底石化在原地。
这就……完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看已经走到楼梯口的曾祖,又看看书案上那个孤零零的“人”字,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象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这算什么?行为艺术吗?
“太……太爷爷……”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这就……写完了?”
祁通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字在心,不在笔。字的好坏,也与笔墨纸砚无关。一字,足矣。”
祁同伟似懂非懂,但心中的失落却是实实在在的。
“把这个,拿去给那个赵家小子。就说他赵家的心意,我收到了。”祁通天吩咐道。
什么?!
祁同伟如遭雷击,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这么一个字,去当一座价值上亿府邸的回礼?
这已经不是礼轻情意重了,这简直就是……敷衍!
他看着那个“人”字,心中五味杂陈。
难道……难道曾祖他老人家,神通广大,能御剑飞行,能斩杀恶蛟,却唯独……不擅长书法?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祁同伟非但没有觉得荒谬,反而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原来神仙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这个发现,让他面前那个高不可攀、如同神祇般的曾祖,形象瞬间变得立体而真实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制定规矩、俯瞰众生的存在,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也有“短板”的……长辈。
这么一想,祁同伟的心态顿时平衡了。
虽然他依旧觉得用这幅字当回礼实在有些拿不出手,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见到赵立山,该如何措辞,才能既不失曾祖的颜面。
但曾祖的吩咐,他必须照办。
他小心翼翼地等墨迹干透,然后将那张巨大的宣纸卷好,用一根红绳系了,这才拿出手机,拨通了赵立山秘书的电话。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京州市一家不对外开放的顶级会所门前,祁同伟刚停好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在门口。
是赵立山的儿子,赵国栋。
“同伟叔!”赵国栋一看到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那份热情和恭敬,发自肺腑,没有半分虚假。
“国栋,让你久等了。”祁同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应该的,应该的!我爸和季市长都在里面等着您呢。”赵国栋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殷勤地说道。
季市长?
祁同伟的脚步微微一顿。哪个季市长?
答案很快揭晓。
当赵国栋推开一间典雅包厢的门时,祁同伟看到,屋里除了满面春风的赵立山,还坐着一位面容儒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人。
正是京州市的市长,季昌明!
祁同伟的心神猛地一凛。
他知道,这顿饭的意义,绝不仅仅是“接风洗尘”那么简单了。
这是赵立山在为他铺路,在向汉东官场的核心人物,引荐他这个“祁家后人”。
“昌明市长,我给你介绍一下!”
看到祁同伟进来,赵立山立刻“霍”地站起身,热情洋溢地拉过祁同伟:“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青年才俊,祁同伟同志!以后在京州,你可要多关照关照他啊!”
季昌明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但他的眼神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能让赵立山这位浙东省的副省长如此郑重其事、亲自作陪引荐的年轻人,绝不简单。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同伟同志,你好,欢迎你来京州工作。”
季昌明的声音温润而有力,握手的力道也恰到好处,既显亲切,又不失身份。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三人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厢里的气氛也热络起来。
赵立山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祁同伟,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近乎是忐忑的表情,轻声问道:“同伟啊,老太爷……对住的地方,还满意吗?要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你尽管说,我马上让人去改!”
坐在一旁的季昌明,看似在夹菜,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赵立山和祁同伟。
老太爷?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以及赵立山语气中那份敬畏。
能让一位副省长如此卑微,这位“老太爷”的身份,简直深不可测!
祁同伟放下筷子,真诚地说道:“赵省长,您太客气了。那座府邸,太爷爷非常喜欢,他说,还算合心意。”
“合心意就好!合心意就好!”赵立山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然而,祁同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为了感谢您的盛情,”祁同伟说着,将那个系着红绳的画轴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太爷爷他老人家,还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回礼,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
回礼?!
“轰”的一声,赵立山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因为激动,脸色涨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画轴,声音都变了调:“回……回礼?!老太爷……他老人家……竟……竟然赐下回礼了?!”
他用的,是“赐下”这个词!
这一幕,让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季昌明,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刚才听得真切,祁同伟说的是“那座府邸”!能让赵立山送出手,又让那位“老太爷”看得上眼的府邸,在京州市,屈指可数,其价值何止亿万!
而现在,仅仅是听到有“回礼”,就让一位副部级的封疆大吏,失态至此!
季昌明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画轴,再看看激动得快要站不稳的赵立山,一股巨大的震撼和无尽的好奇,如惊涛骇浪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内心。
那个画轴里,到底是什么?
那位神秘的“老太爷”,又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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