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山的失态,让整个包厢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季昌明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他见过赵立山在各种大场面下的镇定自若,哪怕是面对更高级别的领导,也从未见他如此激动,激动到近乎谦卑。
那份发自神情里的敬畏,根本不是伪装出来的。
他不由得再次审视眼前的祁同伟,以及那个被祁同伟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画轴。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祁同伟自己也是满心尴尬。
赵立山越是期待,他心里就越是发虚。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当那张写着一个潦草“人”字的宣纸展开时,赵立山脸上那狂热的表情会瞬间凝固,然后转为错愕和失望。
那场面,光是想想都让人脚趾抓地。
“赵省长,这……就是一份心意,您别太……”
祁同伟试图打个预防针,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立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
“同伟,快!快打开让我看看!能得到老太爷的赐物,是我赵立山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赵立山的眼睛死死盯着画轴,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事已至此,祁同伟只能硬着头皮,在三双——不,是三道截然不同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解开了画轴上的红绳,将那卷宣纸在宽大的餐桌上徐徐展开。
一撇,一捺。
一个简简单单,甚至有些稚拙的“人”字,孤零零地躺在宣纸中央。
没有笔走龙蛇的气势,没有铁画银钩的风骨,更没有丝毫艺术美感可言。
它就像一个顽童随手的涂鸦,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包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季昌明眼中的精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掩饰不住的错愕和……了然。
他明白了。
这大概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政治暗语,或者说,是一种高深莫测的敲打。
送你一个“人”字,是让你好好做“人”?
他看了一眼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赵立山,心中暗自摇头,这位赵省长,为了攀附高枝,这戏演得未免也太过了。
赵国栋更是张大了嘴巴,脸上满是错愕!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想从父亲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赵立山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个“人”字的一刹那,非但没有丝毫失望,反而爆发出一种比刚才还要炽烈百倍的狂热光芒!
那是一种朝圣者见到神迹的眼神,是迷途者找到方向的眼神,是无尽的惊喜、感动和虔诚汇聚成的风暴!
“好字!好字啊!”
赵立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那动作,不像是在接触一幅字,而像是在捧起一件稀世奇珍。
他甚至不敢让指尖直接触碰到宣纸,只是虚托着画卷的两侧。
“祖师爷赐字,立山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他喃喃自语,眼眶竟微微泛红,激动得无以复加。
祖师爷?!
季昌明的心脏又是一跳。
这个称呼,比“老太爷”更具分量,它代表的不是世俗的辈分,而是道统的传承!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看走眼了。
不管这字到底如何,赵立山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绝不能在这里表现出任何异样。
“好!果然是好字!”
季昌明立刻调整好表情,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赞叹:“这一个‘人’字,看似简单,实则返璞归真,大巧不工!一撇一捺,顶天立地,蕴含着做人的大道理,大智慧!赵省长,恭喜,恭喜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佩服赵立山的演技,为了抱紧这条大腿,真是把脸面都豁出去了。
赵国栋见状,也连忙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字太……太有精神了!我一看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爸,您真是太有福气了!”
祁同伟听着这父子俩言不由衷的吹捧,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知道这字肯定有玄机,但实在看不出好在哪里,现在被他们这么一夸,反倒显得更加滑稽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浸在狂喜中的赵立山,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季昌明、赵国栋,最后落在了祁同伟的脸上。他嘿嘿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了然。
“昌明市长,国栋,还有同伟,你们呐,心里是不是觉得,我赵立山是在演戏,觉得这字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可笑?”
一句话,点破了三人的心思。
季昌明和赵国栋的脸色顿时一僵,而祁同伟更是窘迫地低下了头。
赵立山却丝毫没有介意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将字帖捧在胸前,如同捧着整个世界。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石破天惊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告诉你们,这幅字,是无价之宝!别说一座宅子,就是有人拿十个亿来跟我换,我赵立山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十个亿!
轰!
这个数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祁同伟、季昌明和赵国栋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三个人,彻彻底底地被惊呆了。
十个亿?就为了这么一个字?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甚至让他们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荒诞起来。
看着他们呆若木鸡的样子,赵立山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知道,不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这幅字的真正价值。
“你们看不出其中玄妙也属正常。”赵立山的声音带着一丝指点的意味:“看这幅字,不能用眼睛看,要用心去看。你们三个,现在就凝神静气,把你们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到这个‘人’字里去,看一看,能看到什么。”
三人将信将疑,但还是下意识地照做了。
季昌明率先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已经变得专注而深邃。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字,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刹那间,风云变幻!
眼前的“人”字仿佛活了过来,那一撇一捺不再是墨迹,而是化作了一条时光的长河。
他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站在党旗下宣誓的激昂,看到了第一次被提拔时的意气风发,也看到了在错综复杂的官场斗争中,为了向上攀爬而做出的第一次妥协,第一次违背本心。
灯红酒绿的饭局,言不由衷的吹捧,权衡利弊的挣扎,深夜书房里的叹息……一幕一幕,如同电影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那个“人”字,变成了一面镜子,毫不留情地照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恐惧和动摇。
他的人格,他的理想,他的官声,都在这一撇一捺之间,被剖析得淋漓尽致!
“噗通!”
几乎是同一时间,祁同伟也进入了那种玄妙的意境。
他看到的,是自己幼年时的艰难度日。
是被梁群峰发配到岩台山区司法所的愤怒。
是曾祖出现后,他心中重新燃起的,那股对权力的、近乎扭曲的渴望……那个“人”字,让他看到了一个卑微、挣扎、渴望“胜天半子”的自己。
那是他最不愿面对,却又最真实的灵魂写照。
赵国栋的道行最浅,他看到的画面相对简单,却也同样震撼。
他看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依仗着父亲的权势作威作福的场景,是被大爷爷赵蒙生狠狠教训后,自己的悔改。
是内心的空虚和对未来的迷茫。
那个“人”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着他脆弱的自尊。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几乎同时从那恐怖的意境中挣脱出来!
季昌明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祁同伟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骇然。
赵国栋更是“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面无人色。
他们三人,此刻再看向桌上那个普普通通的“人”字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丝……朝圣般的虔诚!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哪里是一幅字?这分明是一件能够勘破人心、映照灵魂的神物!它蕴含着化腐朽为神奇,直指大道的无上境界!
十个亿?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种能够让人明心见性、稳固道心的至宝,其价值,又岂是金钱所能衡量的?
想到自己刚才心中那些可笑的揣测和鄙夷,一股无法言喻的羞愧感,如同潮水般将三人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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