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季昌明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不过,肉眼可见的他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祁同伟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骇然。
赵国栋最是不堪,他“扑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面无人色,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半。
三个人,此刻再看向桌上那个普普通通的“人”字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哪里是一幅字?这分明是一件能够勘破人心、映照灵魂,直指大道本源的神物!
祁同伟的脸颊火辣辣地烫。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种种揣测,怀疑曾祖不擅书法,觉得这幅字拿不出手,甚至还在心里为赵立山编排了一出“为抱大腿,演技浮夸”的戏码。
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无比羞愧,无地自容。
他哪里是怀疑曾祖的书法水平?
他分明是在用凡俗的眼光,去揣度曾祖的境界!
一时间,他对曾祖的感情,不再仅仅是血脉上的亲近的依附,而是化作了最纯粹、最狂热的崇拜。
三人之中,最为震撼的,莫过于京州市长季昌明。
他宦海沉浮多年,心性早已磨炼得坚如磐石。
可就在刚才,那个“人”字,却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将他这些年来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妥协、每一次背弃初心的选择,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种灵魂被剥开的审视,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想起了自己也曾有幸见过一幅书法大家秦无言的真迹。
那幅草书确实气势磅礴,笔力万钧,但那终究是“术”的层面,是人间技艺的巅峰。
而眼前这个“人”字,已经超越了“术”,抵达了“道”的境界!
一字可窥人心,一字可证大道!
秦无言的字,价值千金,是艺术品;而这幅字,价值连城都无法形容,是圣物!
无尽的羡慕与遗憾,如潮水般席卷了季昌明的心头。
他看着小心翼翼将字帖捧在怀里的赵立山,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嫉妒。
这等旷世奇珍,自己竟只能看上一眼,而赵立山,却能日夜观摩!
这其中的差距,何止天壤之别!
“赵省长,不知……不知这位祁老太爷,是何方神圣?我季昌明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恨不能亲自登门,向前辈请教一二!”
季昌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番话,是他发自肺腑的渴望。
然而,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意识到不妥。
赵立山送出那等价值的府邸,都不曾主动上门拜见,只是让祁同伟送来礼物。
这说明什么?
要么是这位祁老爷子真的喜好清静,不愿被打扰。
要么,就是他赵立山的资格,还不够!
连副省长的面子都不给,自己一个市长,又算得了什么?
果然,赵立山看到季昌明那副羡慕嫉妒的模样,心中暗爽不已。
他脸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将画轴重新卷好,用红绳系紧,那动作,仿佛在处理一件绝世的瓷器。
“昌明市长,实在是不巧。”
赵立山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祖师爷他老人家,生平最喜清净,不喜与外人往来。我赵家能得此机缘,已是天大的福分,万万不敢再去叨扰他老人家的清修啊。”
他嘴上说着“不巧”,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字,他要赶紧拿回家,请最好的师傅用最顶级的材料装裱起来,挂在密室里,这辈子谁也别想再多看一眼!
季昌明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赵立山的婉拒之意,心中虽是遗憾万分,脸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只能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唐突了,这等世外高人,自然不喜我等凡俗之辈打扰。赵省长能得此墨宝,真是羡煞旁人啊!”
饭局继续,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季昌明频频向赵立山和祁同伟敬酒,言语间更加亲切。
他从只言片语中推断,这位祁老爷子,必然是对赵家有着再造之恩,否则赵立山绝不会以“祖师爷”相称。
他甚至开始猜测,这位老爷子,会不会是民国时期,甚至是更早年代传说中的某位大人物?
一顿饭在诡异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走到饭店门口,季昌明主动握住祁同伟的手,态度亲切得让旁边的赵国栋都有些侧目。
“同伟同志,你在检察院的工作,有什么需要我这个市长出面的,尽管开口!京州就是你的家,不要有任何顾虑!”
祁同伟知道,这份示好,一半是看在赵立山的面子上,另一半,则是冲着那个“人”字,冲着他背后的曾祖。
他暗暗记下这份人情,知道季昌明是希望将来能通过自己,再求得一幅墨宝。
赵立山也拍着祁同伟的肩膀,哈哈大笑:“同伟,听见没?季市长都发话了!以后在汉东,有你季伯伯和我罩着,你放开手脚干!谁敢给你使绊子,就是跟我们俩过不去!”
赵国栋也凑了上来,一脸真诚:“同伟叔,以后有任何事,您吩咐一声,我随叫随到!”
看着眼前这几位在汉东省举足轻重的人物争相示好,祁同伟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地位、人脉和尊重,都源于那个坐在藤椅上,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回想起曾祖写那个“人”字时,是何等的随意,何等的漫不经心,就像随手丢掉一张废纸。可就是这随手之作,却足以让一位副省长、一位市长为之失态,为之疯狂!
曾祖的实力,究竟达到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一股炙热的激动涌上心头,祁同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告别了三人,驱车向那座府邸驶去。
回到家时,夜已深。府邸里一片宁静,只有几盏廊灯发出柔和的光。他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的阁楼,看到曾祖祁通天正安详地靠在藤椅上,双目微阖,仿佛已经睡去。
祁同伟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轻声开口:“太爷爷,我……我回来了。”
祁通天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在夜色中却显得格外明亮。他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曾孙,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怎么?那幅字,没给你丢人吧?”
“噗通”一声,祁同伟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太爷爷,孙儿错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与羞愧:“孙儿有眼不识泰山,之前还……还以为您不擅书法,心里对那幅字颇有微词……我……我真是愚不可及!”
祁通天被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逗乐了,呵呵笑道:“起来吧,跪什么。看不透,是常理。你要是第一眼就看明白了,那才叫奇怪。”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这反而让祁同伟更加惭愧。他站起身,心中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沉默了片刻,祁同伟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他看着曾祖,鼓起毕生的勇气,斗胆请求道:“太爷爷,孙儿马上就要去检察院上任了。官场险恶,人心复杂,孙儿怕自己将来会迷失本心,误入歧途。所以……所以孙儿斗胆,想请您再赐一个字,让孙儿挂在办公室里,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敢忘本!”
祁通天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他静静地看了祁同伟许久,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视他的灵魂。
良久,祁通天才缓缓开口,他没有直接应允,而是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做官,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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