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陈海的嘴巴越张越大,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迅速演变为浓得化不开的错愕,最后化作了彻彻底底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祁同伟?
怎么会是祁同伟!
他不是汉东政法委的梁群峰书记亲手发配到岩台山区的司法所去了吗?
那个地方,陈海虽没去过,但也听人说起过,穷山恶水,鸟不拉屎,进去了就等于政治生命的终结,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可现在,他不仅出来了,还摇身一变,直接空降到了省检察院反贪局,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比天上掉馅饼还要离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咳咳”
处长张学进看着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笑着打圆场,“怎么?小陈,跟祁科长认识?”
陈海这才如梦初醒,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神情复杂地喊了一声:“祁……祁师兄。”
祁同伟的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仿佛对陈海的出现并不意外。
他坦然地接受着所有人的审视,目光平静而温和,朝众人点头致意:“大家好,以后请多关照。”
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与陈海记忆中那个锐气逼人、眼底总藏着一团不甘火焰的学长,判若两人。
简单的见面会后,张学进将祁同伟引到了隔壁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但窗明几净,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收拾得井井有条。
“祁科长,你先安顿一下,熟悉熟悉环境。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张学进客气地交代了几句,便带上门离开了。
祁同伟没有急着坐下,而是从随身带来的一个长条形的布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画轴。他走到墙边,找了一个正对办公桌的位置,将画轴缓缓展开。
宣纸上,是两个笔力千钧、气韵沉雄的大字——初心。
这两个字,没有丝毫的书法技巧可言,甚至显得有些朴拙,但其中蕴含的那股宁静而坚定的力量,却仿佛能穿透纸背,直抵人心。
祁同伟凝视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无比虔诚。这是曾祖为他指明的道路,是他未来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绝不能动摇的根基。他郑重地将字幅挂好,退后两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感觉整个办公室都有了灵魂。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陈海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祁师兄,真是你啊?”
他关上门,快步走到祁同伟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你怎么会来这儿?”
祁同伟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吧。”
他给陈海倒了杯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当然,他不可能说出曾祖的事情,来之前,他早已为自己这番离奇的经历,编好了一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的说辞。
“毕业后,在山区司法所待了一段时间,我觉得那么下去不是个事儿。”祁同伟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所以,我主动申请调去了边境的缉毒大队。”
“缉毒大队?!”陈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刀口舔血、拿命换功劳的地方!和平年代,除了那里,还有哪里能轻易立下大功?
“嗯。”祁同伟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沧桑与后怕:“前段时间,我们参与了一次跨国联合抓捕行动,我运气好,侥幸立了个一等功。省里的领导看我档案,觉得我在政法大学学的专业不能浪费了,就把我调到了检察院。”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又无懈可击。
主动申请去最危险的地方,靠着九死一生的功劳换来提拔,这完全符合祁同伟那种不甘人后、敢打敢拼的性格。
果然,陈海听完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中最后一丝因为“空降领导”而可能产生的微妙不忿,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肃然起敬。
他一直以为,祁同伟是被命运打垮了。
却没想到,这位学长竟然用这种最惨烈、最悲壮的方式,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师兄……”陈海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你真是条汉子!我服了!”
他站起身,对着祁同伟,郑重地敬了个礼。
这一刻,他是真的佩服。
安抚住了陈海,祁同伟便投入到了工作中。
而陈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着祁同伟那番话,越想越觉得震撼。
他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拨通了一个远在燕京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略带京片子口音的轻佻声音传了过来:“哟,大海,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想起给你猴哥打电话了?”
打电话的,正是他在汉东政法大学最好的朋友,如今在燕京最高检反贪总局工作的侯亮平。
“猴子,别贫了!”
陈海压抑着兴奋,低声道:“我告诉你个天大的消息,你绝对猜不到,我们处新来了个科长是谁!”
“谁啊?能让你这么激动?难不成是哪个部长的公子下来镀金了?”侯亮平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是祁同伟!”
“谁?”侯亮平似乎没听清。
“祁同伟!咱们的祁师兄!”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嗤笑:“陈海,你小子是不是办案子办糊涂了?拿我开涮呢?祁同伟?他不是在山里喂猪吗?怎么可能到你们省检当科?你当省检的门槛是泥捏的?”
侯亮平的反应,和陈海最初的反应如出一辙,甚至更加不屑。
“我骗你干嘛!人就在我隔壁办公室坐着呢!”陈海急了。
侯亮亮的笑声停了,语气却变得严肃而笃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祁同伟什么出身?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农民子弟,没钱没背景。再说,他当初为了你姐,把梁老师得罪得死死的,梁书记早就放过话,要让他一辈子待在山里。他凭什么翻身?”
这番话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优越感。
侯亮平自己,岳父是部级高官,仕途一帆风顺,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祁同伟这种试图靠个人奋斗改变命运的“凤凰男”。
在他看来,没有背景和人脉,一切努力都是笑话。
“他……他去当了缉毒警,拼了个一等功回来的!”陈海把祁同伟的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一等功?”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侯亮平心上。
电话那头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嫉妒!
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的嫉妒从心里升起!
怎么可能?他怎么能?!
自己顺风顺水,靠着岳父的资源,在燕京平步青云,这才混到今天的位置。
而祁同伟,一个被所有人都宣判了“死刑”的丧家之犬,竟然靠着拼命,靠着所谓的“一等功”,爬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位置,甚至在地方上的实权比自己还大!
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这岂不是显得他侯亮平的“背景”和“资源”都成了笑话?
不!这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
绝不是一个一等功那么简单!
一个阴暗而恶毒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瞬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能够让自己心里舒坦的解释。
“呵呵……一等功?”
侯亮平的冷笑声从电话里传来,那声音尖酸而刻薄:“大海啊,你还是太天真了。你真以为一个一等功,就能让梁书记那种级别的人改变主意?我告诉你,他祁同伟,肯定是跪下了!”
“跪下了?什么意思?”陈海一愣。
“什么意思?”侯亮平的语气充满了讥讽:“他肯定是回头去找梁璐了!答应娶那个比他大十岁的老姑娘了!用自己的下半辈子,换了个前途!这不是跪下了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吃软饭!亏我还以为他多有骨气呢,闹了半天,还是没扛住,把自己的尊严拿去卖了个好价钱!”
这番诛心之论,让侯亮平自己瞬间舒坦了。
对,一定是这样!
祁同伟不是靠自己,他是靠出卖自己,靠当梁家的上门女婿换来的前途!
他付出了尊严的代价!
这么一想,自己这来得光明正大的前途,就比他高贵得多了。
强烈的嫉妒,让侯亮平的思维变得扭曲。
他甚至立刻下定决心,今晚回家就得让老婆钟小艾吹吹枕边风,让岳父也帮自己运作运作,绝不能被祁同伟这个“软饭男”给压在头上!
然而,侯亮平这番话,却像一根针,深深地扎进了陈海的心里。
是啊……梁书记的态度,真能因为一个一等功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吗?如果祁师兄真的……真的为了前途,放弃了姐姐,回头娶了梁璐……
那他今天挂在办公室里的那幅“初心”,又算什么?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侯亮平的话,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下午,他都心神不宁,看着隔壁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陈海连招呼都没打,便第一个冲出了办公楼,驱车回了家。
一进门,他就看到父亲,省检察院副检察长陈岩石,正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抽烟。
“爸,”陈海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们单位今天……今天来了个新同事,叫祁同伟,您知道这事吗?”
陈岩石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将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知道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冰冷刺骨。
“就是你姐那个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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