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城市像个电量不足的大玩具,慢慢安静下来。林夏躺在他那张硬板床上,摊成一个大字。灯关了,黑黢黢的天花板像块没信号的屏幕。
“吸溜——”黑暗中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带着点油花儿味的叹息。林夏在被窝里又回味了一遍今天的战绩。
嘿!兜里,实实在在揣着这几天吭哧吭哧卖煎饼赚的“巨款”。厚厚的一沓散票子,从裤兜里摸出来数,都带着体温和葱花味儿。一块、五毛、十块…数得那叫一个虔诚,比庙里敲木鱼的老和尚还认真。手指头沾点唾沫,捻一张,数一张,再捻一张。嘴角不自觉地就往耳朵根咧。
“十八块七…十九块二…二十!…嚯!二十二块五毛八!”林夏压着嗓子给自己报账,在黑暗里眼睛亮得跟俩小手电筒似的。“操!行!真行!够吃好几顿带肉的盖饭了!”
卖饼卖得胳膊酸脸晒黑,值了!这年头,靠自己劳动换来的钢镚儿,比啥都香!带着这朴实的满足感,他把那叠“身家性命”塞枕头底下,压得死死的,像是生怕钱长腿跑了。翻个身,想着明天是不是能多加个蛋奖励自己,美滋滋地往梦乡出溜。
刚找着周公家大门的门槛儿,手机就跟催命鬼似的,“滴滴滴!滴滴滴!”炸响在耳朵边儿。林夏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弹射起步飞到天花板上!
“卧槽…闹钟?!到点了?”他迷迷瞪瞪摸索着,手指头在冰冷的屏幕上划拉半天才按停那索命魔音。00:00,黑底白字,贼刺眼。
对,抽奖时间到了。
这是林夏这几天唯一能指望的“翻身”希望了。天天摊煎饼手指头都快磨出火星子了,全靠这零点免费大转盘吊着口气——万一呢?万一手气好呢?不求天上掉馅饼(他天天摊饼也掉麻了),掉个正经八百的技能也成啊!
他揉揉酸涩的眼,坐起来,背靠着冷硬的墙壁。睡意被那叮铃铃惊得四分五裂。吸溜一下鼻子,搓了搓有点麻木的脸。
“呼…”长长吐出一口气,带着点宿命的悲壮感。点开那个金光闪闪(其实现在看有点土鳖)的抽奖图标。
屏幕旋转,彩灯乱闪,土嗨配乐响了两秒。林夏的心也跟着那破音效一上一下,蹦跶得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他死死盯着屏幕中央那个旋转的大转盘。
【音乐艺术大类】!
指针划过吉他图标,林夏心跳漏了一拍:“吉他!吉他!来个吉他!老子街头卖唱也能成网红!”
指针滑过钢琴黑白键图案,林夏眼里闪过星光:“钢琴也行啊!逼格贼高!实在不行给个小提琴装装忧郁王子…再不济来个二胡拉个《二泉映月》,直播间里卖个惨,观众老爷们一感动没准儿也……”
他的美好畅想还飘在半空中没落地呢,那指针跟抽风似的,一个急刹车,稳稳当当,精准无比地——停在了那个玩意儿上。
一个贼拉喜庆,通体红彤彤,像根吹得圆鼓鼓的大喇叭,带着小喇叭口的——唢呐!
金光闪过,烫金大字弹出来:【恭喜宿主!获得职业体验卡:唢呐演奏家(百鸟朝凤版)!】
“……”
林夏盯着屏幕,表情凝固了。眼里的星光“噗”一声灭了,烟都没冒。
空气足足凝结了五秒。
然后——
“唢呐?!!!”
一声凄厉的、破了音的、充满宇宙级困惑和绝望的嚎叫,划破了出租屋寂静的夜。隔壁隐约传来邻居不爽的翻身声和一声闷闷的“神经病啊!”
林夏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脚指头差点踢到床沿,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恨不得把手机屏幕戳穿。
“系统!我日你先人板板!!”他压着嗓子低吼,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往外挤,“是不是对‘乐器’这俩字有什么他妈的天大的误解?!我让你给正经玩意儿!你给啥不好你给我这玩意儿?!”
他原地爆炸地蹦跶着,跟上了发条似的,头发炸得像个鸡窝。
“唢呐!红白喜事扛把子!一锤定音送人走!一嗓子送你上西天!!”
“我要吉他!要钢琴!要小提琴!实在不行给我来段B-Box也比这强啊!我直播间是要吸引活人的!不是给阴间兄弟开KTV的!!”
他感觉一股凉气从天灵盖一直冲到脚底板,那酸爽,比大冬天光脚踩雪地还刺激。这系统绝逼是跟阎王爷有亲戚!摊煎饼几天下来,感觉自己职业路线越来越往阴曹地府漂移了!这以后直播间改名叫“地府直通车”算了!
胸口一起一伏,肺都要气炸了。他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无声地控诉着狗系统的不公。脑子里自动浮现未来直播画面:
他站在街边,举着唢呐刚吹响一个音。
周围路人:“啧啧,听这动静,谁家办丧事了?”
城管瞬间抵达战场:“诶诶诶!街头禁止噪声污染!说你呢!吹喇叭那小子!”
观众弹幕:“主播挺住!吹完这段你就可以直接给自己送走了!”“夏哥,下辈子投个好胎!”“音乐一响,爹妈白养!礼物给你刷点纸钱?”
“操……”林夏瘫坐回床上,双手狠狠揉搓着脸,感觉脑浆子都沸腾了。这落差,比期待已久的大龙虾端上来结果是个油炸皮皮虾壳还难受一万倍!
脑子里又开始天人交战:
“放弃?不行!破系统惩罚机制未知,搞不好直接给老子降个十年阳寿或者没收全部煎饼钱!而且这破任务完不成,卡在第五天,前面白忙活了!”
“接受?……真拿那玩意儿直播吹曲子?《百鸟朝凤》?百…百鬼夜行吧?吹得好能把魂勾来,吹不好能把活人送走!”
憋屈!太憋屈了!但是……看看藏在枕头下的那二十来块钱。想到明天摊煎饼炉子还得烧煤。
“妈蛋!干了!”林夏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在屋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不就是吹喇叭吗?!老子……老子就当提前体验退休后的社区曲艺队生活了!豁出去了!”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点了那个【领取】按钮。
嗡!
脑子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个U盘,还是3.0高速传输那种!一大坨信息,带着声音、图像、手感,哐当一声砸进了他的意识里。
《百鸟朝凤》!整首曲子!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旋律,每一个鸟叫的模拟音,清清楚楚!不止谱子!
那叫一个包教包会!
什么气息控制——丹田发力,不是肚子吸气!气流得像拧水龙头一样稳!
什么指法运用——唢呐杆子上那几个眼儿按哪儿出啥音,手指头怎么跳!
什么花舌技巧——舌头弹得跟个电钻似的!噗噜噜噜!
什么滑音、吐音、颤音、循环换气……一股脑儿,跟开闸放水一样,哗啦啦倒进他脑子里。
一秒钟前,林夏对唢呐的印象还停留在电视剧里“滴滴答答”送葬的噪音和公园老头憋得脸通红瞎吹的水平。
一秒钟后。
他感觉自己闭上眼,眼前就能飞过一串凤凰带着上百只鸟在耳朵边扑棱翅膀!那感觉,诡异又微妙,像被音乐大神强行灌了顶,又像得了某种间歇性音乐狂躁症。
“嘶……百鸟……朝凤?”林夏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头,虚握在眼前,仿佛真拿着个唢呐在按眼儿,“好像……也不难?”脑子里那旋律清晰得要命。
短暂的“专业”附体带来的迷之自信冲淡了绝望。
“嗯……这曲子,别说,还挺有气势?吹好了是不是也能很酷?”他试图给自己洗脑。
直到——
一个残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他没唢呐!
刚得了屠龙技,发现家里唯一能用的武器是根烧火棍!这感觉简直了。
“钱!钱!”林夏再次扑向枕头,掏出他全部的家当——那二十来块钱。
这点钢镚儿,去买新唢呐?
买好的?
做梦去吧!估计连个像样的葫芦丝都买不来!只能买那塑料玩具口哨!音质像放屁那种!
“买不起……那就只能……”林夏眼神飘向窗外灰扑扑的黎明,一个打工人灵魂深处最朴素的解决方案浮现出来——“淘二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夏揣着那叠沉甸甸的二十多块“巨款”,像揣着颗定时炸弹,一头扎进了这座城市最混杂、最接地气儿的地方——旧货市场和乐器店的尾货区。
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大的琴行?
进去一看,好家伙!挂在墙上的金光闪闪的铜管乐器,后面跟着一排零的价格签。林夏刚瞅了一眼,感觉自己那二十多块都开始发烫自燃了!店员刚露着八颗牙标准的笑走过来问“先生您看点什么?”的时候,林夏“嗖”地一声,已经缩着脖子从门口溜出来了,比兔子还快。
“看看…就看看…”他冲着空气摆手,背影都透着心虚。
只能去跟那些犄角旮旯的小店和地摊儿死磕。
一家,两家…
“老板,有便宜点的唢呐没?”
“便宜的?”老板抬眼皮扫他一眼,慢悠悠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红布裹着的包,打开。“这个,八十!老牌子!”
林夏:“……”
又一家。
“便宜的啊?喏,这个,处理品,喇叭口有点瘪了,不影响吹!五十拿走!”
林夏看着那像是被谁踩了一脚的大喇叭口,一阵无语:“……老板,有没有……十块二十块的?”
这话一出口,老板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慈祥,就像看一个得了脑膜炎的孩子:“小伙子,十块二十块?你去隔壁玩具店买个塑料哨子吹着玩儿吧!唢呐?新的最次也得小一百!便宜的也四五十起!”林夏臊得脸通红,灰溜溜跑了。
绝望像北京的沙尘暴,铺天盖地地糊了过来。就在林夏感觉自己快被淹没,打算干脆找个地方哭一场时,在一个卖各种旧乐器零件的摊子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它”。
一只唢呐。
或者说,一个曾经可能是唢呐的物体。
躺在一堆旧鼓槌、断琴弦和锈口琴中间,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虫。
杆子看着像是木头的(也可能是刷了漆的塑料),但那漆皮,斑驳得简直了!东缺一块西掉一块,露出下面更惨淡的颜色,活像长了重度牛皮癣。
哨嘴那个位置的小喇叭口(俗称碗儿),边缘有点儿不规则,大概是被摔过不止一次。
最致命的是,隔着老远,林夏就能看到那个插哨片的尖嘴儿(插秧管),上面的那个薄薄的小铜片(簧片)!它!居然是!歪!的!像喝醉酒的舌头一样软趴趴地耷拉着!
这玩意儿,别说吹出鸟叫了,估计能不能吹出声都得打个巨大的问号。
但,它便宜。
老板眼皮都没抬:“那个啊?处理废品。你要?十五块拿走!看你也挺不容易。”
这简直是压垮林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穷鬼最后的尊严!他捏着兜里的票子,心在滴血,但手伸过去无比坚定:“十块!老板!十块!我就剩这么多了!给个活路!”
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在眼神里完成。
老板叹口气:“行吧行吧!大清早开个张!算我赔本!十块拿走!”
林夏几乎是抢过那把破烂玩意儿,又花了五块巨资,在同一个摊子买了个看起来随时要散架的硬布包。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那把破唢呐实打实落在林夏手里的时候,那粗糙的、带着毛刺的手感,那簧片歪斜的“嘲讽”角度,以及它散发着的淡淡尘封霉味…
林夏感觉自己的灵魂,随着那十块钱,一起随风飘散了。
他低头看看手里这玩意儿。
再看看周围穿梭的人群。
想想自己即将拿着它在直播间表演《百鸟朝凤》……
苍天呐!
憋了半天,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带着咸菜味的叹息。
他拿出手机,有气无力地改了直播间预告标题:
【绝地求生Day5:林夏的破唢呐,送走夕阳?】
行了,直播设备准备好了(手机加支架)。
才艺也准备了(脑子里灌顶的《百鸟朝凤》)。
家伙事儿也有了(价值10元的、长牛皮癣的、簧片歪嘴的旧喇叭)。
直播间标题也到位了(自带三分嘲讽七分悲凉)。
连最后的夕阳意境都给观众老爷们安排上了(送走!必须送走!不管送走的是啥!)。
一切准备就绪。
就等着开播,用这把从地摊儿炼狱里淘回来的“神兵利器”,给观众们带来一段可能比锯木头还刺激的听觉……盛宴?不!听觉“受难日”了!
林夏抱着那破布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每一步都踏在通往社死的黄泉路上。
“百鸟朝凤?呵……”他喃喃自语,“别是乌鸦奔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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