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公园初啼:尴尬破音与嫌弃目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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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泼在公园的绿地上,烫得空气都软趴趴地扭动着。我,林夏,蹲在公园角落一片自以为空旷的地界儿,像给宝贝儿子穿外套一样,郑重其事地把手机架拧开,“咔哒”一声卡在折叠三角架上。屏幕亮起来,那几个在标题栏跳动的字儿格外刺眼:“唢呐新人闯江湖第一滴泪(血)”。瞅着这几个字儿,我嘴角咧了咧,心里有点虚,又强撑着那点不存在的“江湖豪气”。几十颗头像窝在右上角,是昨天在煎饼摊前死皮赖脸、口水说干才忽悠来的“原始观众”。唉,开局寒酸得让我想唱《小白菜》。

选这儿可是动过脑子的!人迹罕至?谈不上。但胜在视野开阔,不会一开腔就把路人直接堵在跟前观赏我的表演——哦不,是献丑。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呐,下午茶点儿一到,遛弯的大爷大妈、带孩子的爹妈、溜达的小情侣,就跟雨后冒出的小蘑菇似的,开始一茬一茬在草地上冒头。风也不老实,一阵阵卷来远处孩子撒欢的笑声,撞在我耳朵里,痒酥酥的,挠得心尖儿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像漏气的皮球,吱吱往外冒。

“开始了开始了!主播冲!”稀疏的弹幕划过,算是唯一捧场的了。

豁出去了!我把手里那杆其貌不扬、喇叭口甚至有点瘪的祖传“神器”掂了掂——说是祖传,就是胡同口王大爷看我小子顺眼,从他家落灰的旮旯里随手翻出来的旧货,神秘兮兮说是个“有年头的老物件”。此刻,它在我手里冰凉的触感,像个沉甸甸的大问号。

“深呼吸,林夏!”我对自己喊话,像即将走向刑场的壮士,“别怂!拿出你吃第五个煎饼果子的豪迈来!”

好家伙,这口气吸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丹田发力?咱不懂!只觉得肺管子都要从喉咙里抽出来了!腮帮子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鼓胀、再鼓胀——里面塞俩核桃那是保守估计,感觉塞进去俩鸭蛋也毫无压力!整张脸因为用力过猛,像煮熟了刚出锅的大虾,红得发亮。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住那个小小的、乌溜溜的哨片入口,仿佛那不是吹嘴,而是个决定命运的锁眼,而我就要用这口气把它顶穿!

时间好像被按了暂停键。空气凝固,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远处小孩的笑闹也成了模糊的背景白噪音。全世界只剩我和这支破唢呐,还有那股子莽着劲儿、堵在胸口无处宣泄的洪荒之力。

然后——

“噗——!!!!!”

那不是声音!

是灾难!是警报!是绝望的呐喊!

一道凄厉到足以让钢筋水泥都起鸡皮疙瘩的音波,裹挟着难以形容的、仿佛一千只破轮胎同时被放气的尖啸,从我手里的铁疙瘩里,以一种狂暴到蛮横的姿态,炸裂开来!声浪像实体化的冲击波,扭曲了眼前的空气,带着一股浓浓的、老旧风箱漏气夹杂着锈铁摩擦的悲凉,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凿进了我自己的鼓膜!

“嗡————!”

脑子直接罢工!世界瞬间失聪!只有这连绵不绝、高频震颤的回响,在我颅腔内疯狂打滚。太阳穴突突狂跳,两腮刚才积蓄的力量像被扎破的气球,“呲溜”一下泄了个底儿掉,留下火辣辣的酸痛。脸颊温度暴涨,烫得能煎熟个鸡蛋!丢人!太丢人了!

但这还不是灾难的全部。真正的灾难正在我身边同步上演。

头顶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上,原本安安稳稳蹲着三两只打盹的灰麻雀。这平地一声惊雷般的“噗”,简直就是直接砸在它们小小身躯上的炸弹!

“叽喳喳——!!!”

瞬间炸窝!惊惶失措的鸣叫比我的破音还凄厉!小小的身影如同被霰弹扫射般,嗖嗖嗖、扑棱棱,爆发出生命潜能,“呼啦”一下全数射向了灰蓝色的天空。那惊慌失措的架势,活像屁股底下炸了个二踢脚!一片混乱中,几片灰扑扑的羽毛打着旋儿,慢悠悠、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晃晃悠悠地掠过我已经热得像烙铁的脸庞,嘲讽值直接拉满。

它们大概以为世界末日提前到了,或者公园里混进了个专门打鸟的“鸟界连环杀手”。

“哎哟喂!!!”

一声中气十足又带着浓重嫌弃的惊呼,瞬间刺穿了我耳中残余的嗡鸣。不远处的石凳旁,一位白发白须、精神矍铄、正悠闲摇着蒲扇的李大爷,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那把扇子直接定在半空中,忘了摇。那张本来挺慈祥的脸,此刻全皱巴在一起了,五官用力地挤着,眉头紧紧拧成一个解不开的大疙瘩,那表情,活像刚刚被迫生吞了一只绿头苍蝇,还是刚在泔水桶里泡过那种!他闪电般伸出那只没拿扇子的手,死死捂住自己靠近我这侧的耳朵,力道大得恨不得把耳廓按进头骨里!声音洪亮,穿透性极强,字字如刀:

“我说!小伙子——!”他扯着嗓子,每个字都带着强烈的控诉和匪夷所思,“你这大下午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吹的这是哪门子的东西?!天还没擦黑呢!你是打算现在就给谁家嚎丧送终吗?!能不能行行好,让我们的耳朵消停会儿啊?!”唾沫星子似乎随着他的怒吼溅出了几米远。

李大爷身边另一位下棋的老伙计,倒是没捂耳朵,只是咧了咧嘴,露出一口不齐整的黄牙,“嘿嘿”干笑了两声,慢悠悠地摇着他的破扇子,火上浇油:“老李,甭猜了,肯定是直播间!昨晚我老伴抱着手机刷到,听着里头跟鬼哭狼嚎似的,吓得她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好家伙,原来罪魁祸首在这儿杵着呢!”

如果说大爷们只是言语上的暴击,那么接下来这一对路过的母子,对我的伤害则是视觉和听觉的双重组合拳。

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个约莫四五岁、扎着羊角辫、穿着小花裙的小女孩,说说笑笑地从我面前的石板路上溜达过来。小女孩手里还攥着个五彩斑斓的风车,在风里呼呼转着,煞是可爱。

就在她们离我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

“噗——!!!”

我的“唢呐惊魂交响曲2.0”版本,再次毫无预警地炸响!试图给自己挽尊?纯属徒劳!

那年轻妈妈的反应简直堪比受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她脸色骤变,眼神里的温柔瞬间被一种遭遇极端危险的警觉取代!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声音来源,完全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机制,她猛地一把拽住身边女儿的小胳膊,力道之大,差点把孩子细嫩的小胳膊扯脱臼!

“呀!”小女孩毫无防备地被拽了个趔趄,手里的风车差点飞出去。

年轻妈妈不由分说,弓着腰,几乎是以拖行的方式,脚下生风,“嗖”地一下来了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硬生生拽着孩子像避开地雷区、瘟疫源一样,火速绕开我这个“噪音污染中心点”,逃也似地冲向另一条岔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堪称“躲避江湖恶势力”的教科书级示范。

可就在母女俩即将消失在拐角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凭借小动物般敏锐的听觉和我这边过于“显眼”的造型,居然精准地锁定了我这个“噪音源头”。她奋力挣脱了妈妈牵制的手,猛地扭过小脑袋,那双清澈得毫无杂质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震惊、不解和……一丝丝天真无邪的控诉?!

她伸出胖乎乎、指节还带着小窝窝的小手指,隔着十几米远,直直地、毫不客气地戳向我的方向(其实主要是戳向我手里那根惹祸的破铜管),声音尖脆响亮,伴随着风声清晰地灌进我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妈妈!快看!太阳下山啦!那个哥哥把太阳公公的唢呐吹坏掉啦!!所以它才叫得好难听好难听呀!”

噗!

我感觉有人在我心上狠狠扎了一刀!还用力搅了搅!这份来自纯真天使的暴击,比我刚才自己吹出来的动静杀伤力大了十倍不止!尬!简直是究极无敌螺旋升天爆炸尬!脸上的热度瞬间又上了一个台阶,直接烧到了脖子根!找个缝钻进去?现在挖显然来不及了!地上的蚂蚁洞都显得格外诱人,可惜洞口太窄塞不进去。

而我这番“精彩绝伦”的“初啼”,在手机屏幕上那个方寸世界里掀起的,才是一场真正的、波涛汹涌的全民狂欢和集体批判。

就在那声堪称毁灭级的“噗——”余音未散,屏幕上那几十个沉寂的头像仿佛瞬间被激活,弹幕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嗡”地一下喷涌而出,密密麻麻覆盖了大半个屏幕:

【“我——草!!!!!!!!!!”】

这开天辟地般的吼叫后面跟着一大串感叹号,几乎占据了半行屏幕,表达着观众听觉遭受毁灭性打击后的强烈震撼和控诉。

【“何方妖孽在此扰民?!公屏!大声告诉我!这不是唢呐!这是他家祖传的开山炮还是拆迁队的液压剪?老子鼓膜穿孔了!谁付医药费!!!”】

【“妈妈!!!救命啊!!!快给我把耳机关了!我的狗子原地起飞撞墙上了!它以为恐龙冲进小区了!主播!你这声儿能杀生啊!”】

【“前排提醒!!!聋哑人保护协会电话12345!非战斗人员请迅速关闭声音撤离!!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声波武器正在投送中!!!!”】

【“兄弟们!!坚持住!我拿毛巾堵住手机喇叭了!这破唢呐是被驴啃过还是被车碾过?主播你老实交代,它变异了吧?!自带生化攻击特效?”】

【“笑不活了家人们!主播这鼓成河豚的腮帮子!配上这拉粪车的开山裂石之声!节目效果炸穿地心!狗头保命送上!滑稽.jpg!”】

【“说正经的,主播!放下武器!饶你耳朵一命!公园是我家!降噪靠大家!再吹下去,110电话我都要按出来了!”】

【“已录音!兄弟们!录到了史诗级的噪音污染样本!这将成为我未来十年起床闹钟的终极之选!保管比核警报还提神醒脑!”】

这些弹幕文字如同密集的弹雨,噼里啪啦砸在屏幕上,字字扎心,句句带血,比刚才李大爷的“嚎丧论”和小女孩的“吹坏太阳论”加起来还要凶猛一百倍!

我,林夏,就站在下午三点多的灼热阳光下,却感觉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南极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带着冰碴的海水。凉飕飕,透心凉!

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大爷刻薄的嫌弃、孩子天真的嘲讽,和眼前手机屏幕上疯狂滚动的、花样百出的毒舌吐槽立体声环绕。脸颊上的滚烫还在持续升温,感觉再过一会儿就能冒出蒸汽。耳朵里的嗡鸣算是消停了点,但脑袋里依旧嗡嗡作响,是被弹幕轰炸的余韵。

手里这杆刚制造了“生化危机”的破唢呐,此刻握在手里,沉甸甸、冷冰冰,像个烫手山芋,又像个刚行凶完还带着余温的凶器。扔也不是,再吹?那更是嫌自己不够社会性死亡!

尴尬。

不是普通的尴尬。

是天塌地陷、五雷轰顶、社死到骨灰级的那种超级无敌海景巨尬!

公园的青草地在脚下绵延,远处还有欢声笑语传来,阳光温暖如初。但在我眼里,它们都扭曲成了一张张无声嘲笑的巨大面孔。那些路过的人影,即便没说话,即便只是眼角的余光似乎扫过我这个角落,都像是在无声地发表弹幕:“看呐!那个试图在阳光下毁掉人类耳膜的傻子在那儿呢!”

脚趾?十个脚趾头在鞋子里疯狂地抓挠运动鞋的鞋垫和鞋帮子,试图在这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抠出点什么。

一个能把我整个人瞬间塞进去的、深深的、深深的洞!

或者……来个干脆的!把我塞进旁边那个还不足半个巴掌大的蚂蚁洞里,也行!只要能让我从这个地球上,暂时消失!

哪怕就五分钟!一分钟也行啊!!!!

可惜,太阳依旧懒洋洋挂在天上,像个无情的观众,把刺眼的光投在我身上,照得我的每一根尴尬汗毛都闪闪发亮。

生活它不给存档,也不给读档。

只能硬着头皮,在这场由我一手炮制的“开播冷场”灾难现场,继续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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