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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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的会议室还亮着灯,林远捏着眉心靠在皮椅上,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落地窗之外,黄浦江的夜景在雨幕中碎成一片霓虹,像极了三天前谈判桌上碎掉的咖啡杯——那是对方首席技术官摔的,当时对方团队正用专利壁垒筑起第17道防线。

林总,该吃药了。助理小陈推开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保温杯里的中药还冒着热气,混着空气里未散的冷餐盒味道,在寂静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林远摸出西装内袋里的药瓶,铝箔包装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响,突然想起父亲住院时也是这样的深夜,监护仪的绿光在苍白的脸上跳动,老人攥着他的手说:林家不能在技术上受制于人。

这场与德国默克集团的合作谈判已经拉锯了28天。对方掌握着芯片封装领域的核心专利,而林家的半导体产业园正卡在技术瓶颈上。前两轮谈判,默克中国区总裁汉斯始终用技术安全性为由搪塞,直到林远带着团队连夜拆解了三台废旧设备,在实验室熬出带血的指痕,才拿到那张入场券。

叮的提示音打破沉默,投影仪自动播放起最新数据。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像战场上的雷达,每一个波峰都意味着一次攻防。林远盯着专利交叉授权表,目光停在第42项专利上——那是他们用苏州工业园的一块黄金地块换来的美国公司授权,此刻正像一把钥匙,插向默克的专利矩阵缺口。

敲门声突然响起,秘书推门进来时脸色发白:默克团队提前到了。林远看了眼腕表,比约定时间早了47分钟。当他整理领带走进谈判室时,正对上汉斯似笑非笑的眼神。这位金发碧眼的老狐狸指间转着钢笔,身后的翻译官已经摆好了合同草本,墨迹未干的签名栏像张开的虎口。

林先生看起来很疲惫。汉斯的中文带着柏林腔的生硬,却精准地戳中痛点,我们接到了中芯国际的新提案......话音未落,林远感到后槽牙一阵发酸,那是偏头痛发作的前兆。他伸手按住桌下的震动按摩器,电流顺着腰椎向上攀爬,强行将涌到喉头的眩晕压下去。

谈判在拉锯中进入第七个小时。当默克法务部提出技术人员驻场监管条款时,林远手中的铅笔啪地断成两截。铅芯扎进虎口的瞬间,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在硅谷创业时,被美国同行用同样条款羞辱的场景。血珠渗进木纹的纹路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驻场可以,但检测数据必须双方共同认证。

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小陈悄悄换了两杯冷掉的咖啡,注意到林远袖口露出的纱布——那是昨天在实验室调试设备时被激光灼伤的。法务总监推来新的修订版,林远扫过关键条款,突然指着第19条说:技术迭代部分,必须加上3%的年费率浮动条款。汉斯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住,抬眼时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

子夜时分,合同草本终于过了第十版。林远站在落地窗前活动僵硬的肩颈,看见江面上一艘货轮正缓缓驶过,尾灯在雨雾中拉出两道暖黄的光。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照片:父亲戴着呼吸机沉睡,床头摆着他昨天让人送去的君子兰。拇指摩挲着屏幕,他忽然想起今早路过客厅时,妻子放在玄关的保温杯还没来得及带走,里面装的是她新学的天麻炖鸡汤。

林总,汉斯先生请您签署备忘录。小陈的声音打断思绪。谈判室里的白炽灯有些刺眼,林远接过钢笔时,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墨迹落下的瞬间,汉斯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林,我欣赏你的韧性,但合作只是开始。这句话让林远想起父亲常说的商战从没有真正的赢家,他抬头时,看见玻璃幕墙里映出的自己——领带歪斜,眼底青黑,却有两簇火在瞳孔里跳动。

凌晨五点,第一缕天光爬上黄浦江岸时,林远终于走出写字楼。雨停了,空气里有潮湿的青草味。他摸出手机给妻子发消息,却发现通讯录里躺着几十个未接来电,最上面是昨夜十点母亲发来的:你爸醒了,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指尖悬在屏幕上许久,最终只回了个忙完就回。

车载音响里传来早间新闻,主播正在播报半导体行业的最新动态。林远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任由疲惫如潮水般漫过全身。他知道,这场胜利不过是漫长征途的起点——默克的技术团队下周就会进驻,生产线改造要在45天内完成,而父亲手术的日期定在了下周五。手机在掌心震动,是小陈发来的合作通稿,标题写着林家半导体突破技术壁垒。他删掉末尾的感叹号,改成句号,窗外的晨光正一点点漫过城市的高楼大厦。

回到老宅时已是上午九点。母亲坐在玄关处打盹,脚边放着他落在家的公文包。二楼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林远脱鞋时看见妻子的拖鞋歪在沙发边,想起她总说家里该换块新地毯了。推开书房门,墙上的家族谱系图在晨光中泛着古旧的光泽,他的目光停在自己名字下方的空白处,那里本该记录着继承人的名字,却因三年前的那场意外始终空着。

办公桌上放着新到的行业报告,扉页上贴着妻子留的便签:别总吃冷饭,厨房有粥。微波炉加热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林远端着碗站在窗前,看见庭院里的石榴树抽出了新芽。手机震动,汉斯发来消息:期待周一的技术交底会。他咽下最后一口粥,感受着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窗外的阳光终于洒满了整个院子。

这场耗时近一个月的谈判,终究是用透支生命的方式赢下了。林远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想起医生说过的再这么下去会垮掉,却在听见父亲房里传来的谈话声时,又挺直了脊背。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哪怕脚下荆棘密布,也要为身后的人踏出一条坦途。他转身走向楼梯,晨光中,西装上的褶皱里还藏着昨夜的硝烟味,而前方,是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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