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当然无条件，站在唐栗的这一边，不过她社会经验更丰富一些，向许成杰争取了三十秒时间，把唐栗拉到一边去劝。
“你要是不想在京南博物馆干下去，那就不干。回老家，或者住我家也行，休息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但是你别把许成杰给招惹生气了，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都不用他说一个字，底下人看眼色办事，你以后都难再找新工作。”
唐栗用手指，把凌乱的长发梳理整齐，然后扎起利落的高马尾。
“没事儿，姐，我不怕他。不就让我直播吗，好，我就播！”
“那你把我的衣服穿上吧。”
唐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羽绒服。
铁门的锈是深红的，地上的泥是墨黑的，还有草坪的绿色。
她今天晚上折腾过的地方，都在羽绒服上留下了显眼的痕迹。
“没事儿，这多好啊，真实。开播吧。”
表姐一半担心，一半无奈地点开APP。
唐栗对准手机镜头，中气十足地开场。
“各位王子公主们，过年好。先省个流。大家看，金鸡钻石完好无损。”
表姐移动手机镜头，给了金鸡钻石三秒特写时间。
等她的镜头重新拉回来，唐栗才接着往下说。
“网上有人说，金鸡钻石失窃了，对，但不完全对。博物馆里出了内贼，不过，他们30分钟内就被抓住了。而我，是这整个过程的，唯一见证者。”
表姐机智地顺着消防通道往外走，站在平台上，给观众们看，停在路边的警车、救护车。
医生和警察频繁进出青铜器馆，警服和白大褂被车顶红色的灯光照亮，手机能拍得很清楚。
高手在民间，评论区里面，真有各方大神，讨论着唐栗都不知道的案情。
【麻麻耶，这也太刺激了吧？比昨天看的贺岁档电影还要精彩，场面更大。】
【怎么办，我忍不住想爆料捏。姑妈是医院护士长，听她在家人群里说，京南博物馆里，恐怕是死人了！】
【细说死人！我爱听！这是我蹲直播间俩小时应得的！】
【这是能免费看的吗？我还是给主播小姐姐打赏点吧。她看起来吓得不轻。】
表姐一直等评论区风向稳了，才走回到室内，再次将镜头对准唐栗。
许成杰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头拍摄范围外。唐栗看他一副不打算干涉直播的样子，决定彻底放飞自我。
“请大家简单地，跟主播互动一下。
“今年的大年三十，除夕这一天，是法定工作日。不过官方也发文了，建议企业今天安排放假。主播先说吧。我，没放假。不仅没放假，我现在还在加班搞直播。你们呢？欢迎在弹幕里，积极说出你现在的状态！”
直播间评论滑动的速度，瞬间加快了。
【哈哈，抱歉拉仇恨了，我已经休了一个礼拜！】
【好恨，和小姐姐一样在加班，没办法，搞消防的。总得有人值班。】
【没放假加一。老板给分了几根烂香蕉就回家吃饺子了。我在狼狈地找，哪家饭店还给送外卖。】
表姐比了个手势，告诉唐栗互动效果还不错。
观看人数，一直在快速上涨。
看来吃完丰盛的年夜饭，大家都想吃点八卦大瓜当甜点，助消化。
唐栗点点头，继续按自己的想法往下说。
“今天早上，我七点就到博物馆来上班。因为主管不给假，我又要提前下班，赶去机场，坐飞机回家。我想提前两个小时开始工作的话，下午早走两小时，总没什么吧？
“我做表格、清点库存，忙到十一点左右。主管终于来了，浑身酒气。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收拾东西滚蛋。他把我开除了。大过年的，他把我开除了。”
唐栗本来没想哭，可表姐为了她受的委屈，带头哭了。唐栗一个没控制住，跟着也掉了几滴眼泪。她赶紧用袖子把泪擦了。
“啊，各位王子公主对不起，我说这个事，不是为了卖惨博同情。我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京南博物馆工作，主管也是差不多时间进来的。
“他是副馆长的亲戚，所以他职场性骚扰、大搞PUA、我们这些下属，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忍了又忍。我今天，站在博物馆大门前哭的时候，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干嘛要开除我呢？
“刚刚，看到他们为金鸡钻石内讧，大打出手，我，终于懂了。”
说到这里，唐栗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再提高一个八度。
“我被主管开除，就因为我工作太认真了！主管和副馆长一起，偷博物馆的藏品卖，所以经常不在办公室，而且迟到早退。而我呢，天天早来晚走！有我这种员工在，他们偷东西，容易被发现啊！
“我，越努力，越不幸！我错了吗？我当然没错！以后，你们要是再遇上那种，充满爹味儿的、好为人师的领导、小叔、三舅爷，絮絮叨叨地说什么，要为公司奉献，要安分守己，别跟他们废话，把我这段录屏，直接甩到他们脸上去！
“我当初要是天天摸鱼，躺平当个混死工资的，现在早坐在家里吃三鲜饺子了！后悔啊，我可太后悔了，一个打工的，那么努力干什么，为了给老板换新车吗？我就该成天摆烂才对！
“别提什么归属感、责任感，那都是虚的！老板在三百平米大床上醒来的时候，我得还三十年房贷，才能买得起他的厕所！”
唐栗顿了顿，视线从镜头上移开，挑衅地转向许成杰，嘴上继续强火输出，一点不虚。
“还有啊，有些虚伪的领导，平时爱搞点嘘寒问暖之类的，小恩小惠，弄得人还挺感动的。其实吧，那都是为了更好地剥削员工，扔出来的糖衣炮弹。打工人可一定得擦亮双眼，分辨清楚。毕竟他们有的，还长得挺人模狗样的，相当具有迷惑性。”
整个玉器馆三层，能被称为领导的，只有许成杰。唐栗就是在骂他，只差点名道姓了。
围着许成杰的工作人员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全低着头，回避老板的视线。
啪嗒，啪嗒。
许成杰带头，给唐栗鼓掌。
他不光自己鼓，还转过身，从一个又一个手下人面前走过。站第一个的人，心领神会，跟着鼓掌了，后排的也跟着鼓掌。
临时拼凑出来的直播现场，回荡着稀稀拉拉，一点也不齐的掌声。
之后的某一年，唐栗想起这事儿的时候，随口问许成杰：
“你当时，鼓掌干什么？没听出来我骂你吗？”
许成杰严肃地思考半天后，给出了一个，自认为能完美还原当时心理活动的答案。
“从来没见过美女发疯，感觉自己看到就是赚到了。”
当然这时候，唐栗完全误会了，许成杰掌声背后的含义。
她觉得，鼓掌只是许成杰破防的伪装。
无所谓，他高兴不高兴又能怎样？
大不了，辞职不干！
敞开门的消防通道里，响起有人在上楼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压得铁制台阶咣当咣当响。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小伙子，踩着刚才唐栗躺过的‘铁门’进来，粗声粗气地问：
“谁是唐栗？需要她下去做个笔录。”
许成杰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唐栗看见后，打算给直播收个尾。
“虽然还没到零点，直播必须得结束了。我得去配合一下警方调查。祝大家开年行大运。别忘了正月十五的展览，金鸡钻石在京南博物馆等着你~再见！”
表姐哭着把直播关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栗子，姐好难受啊！我总是忙工作，你跟我说领导人品不好，我还数落你，骂你不够机灵……我怎么当姐的啊……”
唐栗就跟警察小哥哥解释了一下，希望能稍微晚一会儿下去，她想留下，安慰一下表姐。
那个警察有点为难，不敢直接答应。
许成杰微笑着走过来，主动和那警察握了握手。
“你好。我是京南博物馆的馆长许成杰。我的律师到了吧？”
“哦，许馆长啊。你好。如果你说的是钱律师，他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冯副馆长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听说得进ICU抢救。”
唐栗抓住他们说话的空隙，赶紧抱着表姐去角落里说话。
“姐，没事。直播的时候，我情绪太激动了，有夸张的成分的。那个冯主管骚扰的都是丰胸长腿大美女，我，他都看不上。除了总让我加班，替他干活儿，也没什么别的了。你别难过了。”
“栗子，你怎么这么乖啊。唉……那个什么，要不，咱们跟警察说说，明天再做笔录呢？你得去医院啊！头上那个包，必须得尽快检查一下！”
“算了，早点做完笔录，也能少一块心病。我感觉也没那么疼。应该没事。”
“那你快去快回。等我们到家，估计都得大年初一了。煮点饺子吃，然后就赶紧睡觉吧。”
唐栗拿出手机看了下，可不是吗，都23点53分了。
“那你跟姐夫，直接去车里吧。还能小睡一会儿。我这边结束，直接去找你们。”
表姐看上去很不放心的样子，抓着唐栗的手腕不放。
“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跟人民警察待在一起，你还担心啊？”
“哦，对，那倒也是。那你这边一结束，就要给我打电话啊。我让家卓去接你。”
“好。”
她俩说话的时候，年轻警察其实都有点着急了，不停朝她们俩看，还咳嗽了两声。唐栗小跑着过来，先跟他道了歉，然后把金鸡钻石，又一次递到许成杰面前。
“这回，你总该收下了吧？我虽然不是什么高管，也知道京南博物馆有金库的。如果不把宝贝放在里边，那金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许成杰收下金鸡钻石，一瞬闪过的，金黄色的光，照亮了他们头上灰暗的屋顶。
唐栗跟着警察出了消防通道，一前一后，顺着老旧的铁楼梯往下走。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唐栗掏出来一看，许成杰给她发了一条文字消息。
【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会诚实地道歉，解开你对我的种种误会。】
唐栗手指灵活飞舞，只发了六个字做回复。
【看心情再决定。】
走完楼梯来到地面上，年轻警察左右前后地张望找人，唐栗安静地紧跟在他后面，裹紧自己那件，饱受污渍摧残的羽绒服。
年轻警察最终放弃了用眼睛找，拨通电话，嗯嗯地讲了几句后又挂断，然后转身对唐栗说：
“我们头儿在青铜器馆的三层，五号展厅等你。走，一起过去吧。”
唐栗立刻后退了一大步。
还进青铜器馆？
而且还去三楼的五号展厅！
那不就是冯主管，曾经藏金鸡钻石的地方吗？
她还没想出该怎么对付，那个被关在结界里的神秘女人呢！
就这么傻乎乎地闯进去，不是等于送人头吗？
“那个，警官，我问一下哈。你们进青铜器馆，是，一下子，就进去了吗？”
“不一下子就进去，还能怎么进去？我们不进去，怎么勘察现场，医生又怎么救那个副馆长？”
“哦，是，是啊。我大概是太，太累了。都糊涂了。”
原来，即便发动了‘结界’，把整个场馆都围了起来，那里也不会对外封闭。
她当时太着急了，技能的效果详细，只看了个大概，所以给理解错了。
年轻警察看她不停地往后缩，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把语气放得非常温和。
“你要是，对那个地方有心理阴影，不想进去，我可以理解。这样吧，我去请示一下，换个人给你做笔录。至于地点吗……”
“啊，不用纠结这个！哪里都行，站在这里问都行！哎呀，人民警察真是，处处为人民服务。小哥哥，我改天给你送锦旗！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工作？”
唐栗过分热情的回答，倒让警察小哥哥怪不好意思的。
他含糊地说了几句‘这也没什么’之后，走开去打电话摇人。
唐栗快速地把系统面板唤出来，找到‘结界’技能后，再次精读它的详细说明。
总得弄明白，为什么结界那么的鸡肋，谁都拦不住。
这可是个价值三千点的高级技能啊！浪费了多肉疼！
“有效时长12小时……无效条件……我好像也没违反这些啊？难道是这一条吗？使用对象范围……”
她看得实在太过入神，竟然没有注意到，一支足以击昏她的高压电击枪，无声地，从后方逼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