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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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量周遭几圈,裴渊放下马车帘子,回到车座上,再次盘腿坐定。

‘那河阳县丞许大人言说,管家许淳的祖籍,在叶郡的凤溪城......’

‘许大人临走之时,竟是选择将这许淳祖上传下的山景如意交给我,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凤溪城嘛......倒是也在南边。’

‘待得此次回家族瞧上一瞧后,不妨往那凤溪城走一遭,万一有所收获......’

他眼神微闪,目露思索,自袖袍百解囊中取出一枚玉如意模样、其上雕琢着一片细微精致山景的物什。

把玩几下后,裴渊将这山景如意收起,将白日里所得的两个百解囊从怀里摸了出来。

‘先开韩勋这死鬼的盒吧......’略作犹豫,裴渊的目光落在自韩勋身上扒下来、还沾着血的百解囊上。

......

链子山处于景郡南端,是一片环状的高低起伏山脉,最长的一截山脉有一二百里,景郡最高的‘三绝峰’就坐落在此。

三绝峰高有两千四百余丈,顶端入云,崖壁陡峭,峰身如削,看起来似一根柱子,其上生机断绝,覆着灰质的凸起岩层,不见任何草木生灵,附近更是人迹罕至。

横穿链子山的山路大都陡峭,尤其是三绝峰附近的山路,可说是九曲十八弯。

可过路前往五石城、乃至更南边叶郡的旅客商人,若是不走链子山,选择绕过这片山脉的话,去又要多耗几日的时间。

商队的马匹、马车排成一线,每两人走成一排,分散在队伍前后,缓慢行进在三绝峰下弯弯曲曲的狭窄山路上,不时有几块风化的石块,自山路边沿的碎裂坠落。

“过了这三绝峰地段,后面的路能好走不少。”打头的一个镖师打扮花发老者,接过身后女子递来的水壶,开口说道。

这老者模样的镖师,唤作石冲,早年在叶郡的大家族做过护院,后又跑到景郡开了个镖局,经营至今已有了十几年的光景,其一身武艺不俗,倒是打下了一片基业,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虽说如今石冲如今已年过甲子,气血衰败,身手有些退化,却也还闲不住,定居河阳城后,时常也会接接镖,带带弟子,护送一些不甚重要的东西,一则活动一番生锈的筋骨,二则有机会让镖局弟子们见见血,算是一举双得。

一如这趟镖。

此时,石冲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缓行在山路上,其一袭黑色劲装,胸前金线绣着一只苍鹰——他的镖局,便唤作‘金鹰镖局’,这个名字还是得自他苦修多年、熔炼多门武艺自行开创‘裂铁鹰爪功’。

“过了三绝峰,我记得就是......呃......是什么村子来着?唉,老了老了,我记得之前押镖的时候来过一次......”他眉头一挑,心情颇悠闲地看着天边的层叠乌云,打开水壶,喝了口其内的白水。

“大伯,后面的链子山地段,的确有一处村子,不过已经荒废很多年了,上次孙牛他们几个走这段路的时候,路过那村子,还在村子的古井里取水饮过马......在这!是叫莲花村。”

石冲身后,同样骑着骏马的趟子手孙晴儿取出地图,看了几眼,婉转的对这老者石冲开口。

“莲花村。”

石冲点点头。

他将水壶塞紧,递到身后。

可看着前方山坡下方并排蚂蚁似的一片土黄色房屋,他心中蓦然闪过一丝不适,不由得紧了紧缰绳。

三绝峰地段的山路虽陡,却并不长。

一个时辰过后,夜幕再次降临。

这几日,本就一直乌云漫天,这下天色更是极快的昏沉暗了下去,眨眼就黑咕隆咚一片,商队中有数人迅速取出火折子,点了早已备好的火把,举起照明。

火光映着人影,拉成成好大一片,远远横在荒村附近,因过度干旱而开裂的地面上。

一过三绝峰,空气中的湿润气息竟是彻底消失,甚至变得有几分燥热,大股的热气从地而发,蒸烤得商队中人大汗淋漓。

“见鬼了!怎么这么热?”

“呼......都深秋十一月了,天还这么阴,热得他妈邪门!”

“倒是有传闻南边的叶郡正闹旱灾,眼下看来应是真的。”

“叶郡闹旱灾,干咱们这千里之外的景郡什么事?这地上冒着的热气哪来的?闹鬼不成?”

商队行过三绝峰后,就已骚乱起来。

到了这荒村附近平整地段,不少人更是擦着汗,口中骂骂咧咧,显然对于为何一过三绝峰,周遭就温度飙升,心中很是不解。

“走,继续走,今夜......咱们不休息了。”

商队最前方的石冲眉头紧锁,目光扫了几眼周遭干裂的大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某一刻,突然大手一挥,口中低喝一声。

“大伯......”石冲的身后,那刚从其他镖师手里,借过火把的孙晴儿闻听此言一愣。

石冲并未解释什么。

他只是最后瞥了眼死寂的莲花村,面色变得有些发沉,两腿一夹马肚子,往荒村旁行去,显然是不知何故要绕过这村子。

其他几个镖师与孙晴儿对视几眼,吩咐手下人赶了两辆满载货物的马车,脱离了商队。

押镖的队伍,人数并不多,只是这三四十人组成商队的一部分。

但石冲石老爷子这位‘金鹰镖局’大当家,这商队当中,还是不少人认识的,他这一走,商队不少人也是疑神疑鬼起来。

“石老爷子,这是......”

“这村子难不成有问题?”

“石老爷子经验丰富,咱们跟着就是了!”

不同于先前那句玩笑话的‘闹鬼’,石冲这一走,商队其他人也是纷纷熄了留下过夜的心思,议论一阵,一窝蜂跟了上去。

随着石冲这位老镖头带着众人离去,不多时,村头就只剩下了十几人。

这十几人分为三拨。

其中一拨有三人,俱是佩刀黑衣男子,皆是身形魁梧,手上带着老茧,早在石冲等人离去之时,就一头扎进村子,显然是艺高人胆大。

余下村口的两拨人,一拨似是个戏班子,共有十二人之多,先前也要随石冲绕到而走来着,此时却是聚在一辆马车旁,互相争吵个不停。

至于最后一拨没走的人......

自然就是裴渊与车夫方慧海了。

混乱的吵扰声,和方慧海的低声叫喊传入车厢,让车厢内的裴渊眉头微皱,双目睁开了一道缝隙。

“马车路旁停下即可,你自去休息。”他眼中银白的光亮一耀,嘴唇微动,开口道。

方慧海听着车厢内有些异样的低沉声音,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

他不再开口,只看着车帘缝隙,似是瞧见有光芒透过这车帘缝隙散出,那光,可不像什么火光......

可看着看着,那银白的光竟是消失了,换上了些许微弱的绿芒!

他舔了舔嘴唇,不敢再看,迅速收回目光,略作思索,翻身下了马车,也不进荒村,就在路旁给马儿喂了干草,就近捡来一些枯枝,生起火来。

车厢内,裴渊双目微闭,脸色微白,体内真气不断朝着两手灌注。

他两手结出祭器宝印,在小腹之前相叠虚托,其上真气蒸腾,一个碧玉色泽的巴掌长短葫芦,竟是在他的掌上三尺处悬空,好似被水浪推着一般起起伏伏,飞快自转。

葫芦的芦身之上,碧绿的光芒时强时弱,内里竟有细微到人耳难闻的嗡鸣声,不断传出。

商队在这链子山中,已行了近两日。

这两日中,裴渊清点了一番那两个百解囊后,就着手祭炼起了这能催发剑气的碧玉葫芦。

如今,裴渊下山的原本目标,那块一阶上品灵材石中玉,已经被邱集取走,此碧玉葫芦,便是他此行下山最大的收获了。

祭炼碧玉葫芦之前,裴渊虽说因当日那韩勋所发的剑气,对其威能有所期待,但也这份期待并不强烈。

毕竟,以他的神念感应,这碧玉葫芦只是一件寻常的下品法器罢了,并无什么特殊波动。

法器有上品、中品、下品质分,不同品阶的法器,在神念感应当中,有着极大地差别。

下品法器再强,也只是一件下品法器,祭出之后能发挥的威能上限实在有限,观中不少在外行走的入室弟子都身怀中品法器,譬如那邱集,据传闻,就身怀一件威能逼近上品法器的特殊中品法器。

裴渊之所以决定首先祭炼这碧玉葫芦,还是因他所得的两个百解囊中,只找到一件赤红丝缎模样的残破中品法器,和一件黑色小幡模样的下品法器。

权衡之下,他还是觉得祭炼这碧玉葫芦比较靠谱。

以他眼下的真气总量和神念强度,最多只能操纵一件下品法器,若是同时操纵两件的话,怕是只有站在原地不动才能做到。

至于那化魄瓶和拘灵索,为观内下发给众入室弟子,都只是不入流的法器,其内只是镌刻着简单灵纹,哪怕是一并操纵,对他来说也并没什么难度。

这碧玉葫芦的威能,他几日前在韩勋手中已见识过,那几道剑气虽无法斩破他的大明光轮,但胜在飘忽灵动,足能让他战力大增了,更何况还有那将几道剑气融合的变化......

他自忖,起码在养气中期这个境界,有了这碧玉葫芦,再配上他逼近大成的大明光轮,已经够用了。

可着手祭炼之后,他才惊讶发觉,这碧玉葫芦祭炼起来的难度,竟是如此之高!

一连两日的时间过去,他一刻不停的催动体内真气,以观中传下的法门祭炼,祭炼这碧玉葫芦,也不过将要祭炼完成。

祭炼的过程中,他发觉这祭炼法门一经开始,就不能中断,否则前功尽弃。

是以每当体内的真气损耗大半儿,他就会立即取出一颗一气养元丹服用,两日的时间过去,他足足消耗掉了三颗一气养元丹,心中已是开始滴血!

一气养元丹,每一颗,就可抵自己一月的苦修,他这几日都快消耗半瓶了!

时间缓缓流逝,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先前外面的吵闹声早已随着戏班子众人赶着马车进入荒村而不见,除了夜风声,就只剩下车夫方慧海睡着时的轻微呼噜声。

车厢内,裴渊霍然睁开双目。

他身前的碧玉葫芦同样一震,碧绿光辉大绽,直将车厢内都照耀得明亮无比,其内传来的嗡鸣声竟是化作了阵阵尖锐剑鸣。

铮!铮铮!

“就在此时!”

裴渊口中低声自语,随即神念如同潮水一般,自剧烈跳动的眉心疯狂涌出,冲入那碧玉葫芦当中。

裴渊的脸色,以一个诡异的速度苍白了下去,眉心处竟好似要凹陷一般,身躯也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神念消耗的太快了!’

‘观内传授祭炼法门的时候,观主可提起过祭炼法器的最后步骤,打入神魂烙印,对于神念的消耗会这么大......’顷刻间,裴渊眼前已是阵阵发黑,有种将要晕厥之感。

但他还是强撑大发黑的双眼,继续祭炼。

还不到真撑不住的一瞬,他不想前功尽弃。

可停止祭炼的想法在他心中不断冒出,如野草一般疯涨,在恐惧的催动下,越发的激烈。

若是神念这么不停消耗下去,他会怎么样?变成傻子?还是直接被吸干神念、神魂消亡?

‘若那韩勋都能撑住,没理由我不行!’

裴渊突然想起那韩勋,眯了眯眼。

他脸上的青筋陡然暴起,眼中血丝膨胀一般变多,心下发狠,竟是强行压榨了一拨己身的神魂力量,加剧了灌注到碧玉葫芦内的神念。

下一瞬,裴渊所有的神念都被抽空,心神一阵空虚,昏睡感强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就在同时,那碧玉葫芦之上,细微的白光隐隐勾勒出一个印符,一闪而逝,其上明亮的碧绿光芒突兀内敛,碧绿的光毫如无数小剑一般,唰的倒卷,回到了葫芦当中,其内的嗡鸣声也戛然而止。

啪嗒。

裴渊松了口气,收敛真气,没有任何光泽的碧玉葫芦在身前坠落,被他强撑着抬手接住。

“呼......”

强烈的刺痛感,仿佛被无数小针扎入头颅。

裴渊眉头紧锁。

他一手揉着太阳穴,看着手中碧玉葫芦,感应着己身与这碧玉葫芦的若有若无联系,虽消耗极大,却也心生一种难言的喜悦。

这是他第一次祭炼法器、第一次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法器。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突然有了一位亲密无间、绝无背逆的战友,在这条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之上,变得不再那么孤单。

手中碧玉葫芦好似有了灵性一般,随着裴渊心念一动,再次飞起,悬在了他的头顶三尺。

葫芦光华大放,迎风便涨。

瞬时化作三四倍大小,葫芦口更是亮起一团明亮的白光,传出阵阵剑鸣声,好似其内藏着千百道剑器。

裴渊霍然站起身来,头几乎顶在车厢订单,呼吸也变得急促,就连因神念耗空导致的心神低迷,都被巨大的惊喜驱散。

他祭出这碧玉葫芦后,明确感应到。

只要他真气一运,便可自这葫芦当中发出剑气。

而只要他真气足够强大,可从这葫芦中发出的剑气,便不只如那韩勋一般,只有寥寥三四道,也非七八道,而是可如疾风骤雨一般,源源不绝!

以他如今的修为,甚至感应不出,这葫芦究竟能催发出多少道剑气......

这葫芦......真的只是下品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