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诡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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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嗒啪嗒的雨滴砸落车顶,四周一时雨声大作,冲散了裴渊心中激荡起伏的喜悦。

他催运功法,收敛周身鼓荡的真气。

悬空放光的碧玉葫芦,失了裴渊的真气供应飞快缩小,落在他的掌中,被他一挥袖袍收入了百解囊内。

‘一气养元丹本就以补益真气为主,此番祭炼体内真气随耗随补,倒还余下六七成。’

‘为凝神魂烙印,神念损耗的较为彻底,三五日内最好莫要动用了。’

裴渊摸了摸下巴。

“大人,下雨了。”

马车外传来车夫方慧海的声音。

方慧海的声音有些闷,仿佛与裴渊隔了很远。

裴渊整理一番身上被鼓荡真气撑开的衣衫,掀开马车帘子,扫了眼厚重的雨幕,看了眼马车前方。

拉车的马早已被牵走不知去了何处,雨幕中的车夫方慧海,身影看起来有些模糊。

“大人,这雨大得很,小人准备去村子里避避雨,不知大人您......”方慧海披着一身蓑衣,指了指后方黑暗中连轮廓都隐隐约约的荒废村落。

“你先去罢......若雨实在太大,我自去寻你。”裴渊挡了挡溅射到面前的水珠,对方慧海摆摆手。

“蓑衣在马车板子地下塞着。”车夫方慧海点点头,指向马车前面板子下的蓑衣,随后迈步往荒村走去,没入了厚重的雨幕中。

大雨较之裴渊在河阳城那晚更急,夹杂着不大不小的风,裴渊退入车厢,放下马车帘子。

马车帘子肉眼可见的被打湿,砰砰砰的声响从马车外壁传来,指头大小的冰雹顺着帘子缝隙崩了进来。

裴渊对此只是看了几眼,就自顾自的取出先前用过的水属灵晶,服下了一颗一气养元丹。

车外风雨大作,裴渊周身却浮现出一层白色的真气氤氲,修炼渐入佳境。

上盈冲合玄元诀非寻常功法可比,乃是太微剑宗传承下来的功法,以此功法修炼出来的真气,有赤红、莹白二色之分,两种真气的侧重截然不同。

赤红色泽的真气,往往为御敌之时使用,杀伤力较强,而莹白之色的真气则是常态,一如裴渊眼下周身翻腾的真气氤氲。

马车似在风雨中缓缓往后滑着,裴渊却毫不在意,全心沉浸在修炼当中,恢复着体内损耗的真气,和己身亏空的神魂力量。

两个时辰过后,他自觉体内丹药的药力化尽,微微张口,吐出一口泛黑的浊气。

这泛黑的浊气,除了他体内化出的浊气外,还混着丹毒和丹药难以炼化的渣滓,吐出过后,他的面庞便好似在发光,有种玉质的细腻感。

“丹药之效,果然神妙。”

裴渊摩擦了几下光滑的面颊,很是满意。

眼下他的真气,在这颗一气养元丹的药力下,已恢复到了九成有余。

虽仍然无法动用神念,但亏空的神魂力量,也已随着真气的温养有所缓和,不再如前那般难受。

他凝神看向前方,一面虚幻的面板浮现而出。

‘不妨将此次所得之物,再仔细一番,看看是否有哪样东西,能让这推演点上涨。’

裴渊不死心的想着。

他也不管马车外仍旧隆隆的雨声,再次于车内坐了下来,自怀中摸出一个百解囊,准备将先前已清点过一遍的东西取出。

......

荒村外。

大雨下了两个时辰,已彻底压下先前众人感受的那种古怪酷热,过分润泽了干旱的大地。

地上浑黄的积水,深的地方已有小腿深,浅的地方也能没过鞋面。

疾风骤雨下,积水如浪头一般,推着马车朝后方缓慢滑去,马车帘子不断被风雨掀开,可车厢内的道人,却对这风雨视而不见。

咔嚓!

一颗大树被风雨生生撕开,碎枝乱叶落入积水中,被冲着往荒村中去了。

荒村内的地面也大都被积水覆盖,一幢幢破烂的土屋也被泡透,只有村子正中一座高门大院,修建的地势颇高,难以留存积水。

四周院墙高有八九尺,围出一座二三十亩的院落,院落的大门一侧还有座倒着的石狮子,原本应该有两扇的大门,一扇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另一扇已成黑褐色,在风雨中疯狂拍击着墙壁,撞得木屑乱飞。

入门影壁也坍塌了小半儿,依稀可见残存影壁刻着大大的一个‘善’字。

院子四进五出,看起来破败,可一眼扫过去,所见房屋竟是大都完好。

当下的这些房屋当中,第二进东西两侧的两栋偏房,窗纸透着昏黄的灯火。

其中西侧的那座偏房当中。

外屋,伙房内。

一片血渍泼洒在满是灰尘的墙壁、早已糟烂的锅盖上,血珠滴落进了锅里,灶台前扩散着一片血泊。

血泊中,车夫方慧海染血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肠子肚子散落一地,那张凝固的惨死面容,仍旧残留着些许恐惧与茫然。

里面,一座宽敞的堂屋中。

三个魁梧的黑衣男子,两人坐在凳子上,一人靠在窗边,各自沉默着休息。

靠在窗边的黑衣男子,不时伸手拨开窗纸,看向院外的黑色雨幕,眼中带着警惕。

这男子四十岁左右模样,长脸方鼻,面色红黑,放下窗子后眉头一皱:“老二,你刚才冲动了,不该杀那个车夫,那车里的人神神秘秘,不定是什么人,惹来祸事可是大大的不妙。”

左侧凳子上的黑衣男子,看起来年轻些,鼻翼处长着个痦子。

此人便是那窗边的黑衣男子,口中的‘老二’,人唤‘断肠人魔’,使一柄重刀,最好将人腰斩。

传闻断肠人魔最大的爱好,就是将被自己腰斩之人的心肝生吃——这自然是扯淡。

他之所以常以腰斩杀人,仅是因为习惯罢了。

老二‘断肠人魔’,老三‘披发鬼’,老大‘沉血刀’,他们三人乃是自邻国流窜而来的大盗,前些时日刚抢了景郡黑云城一个钱庄,顺带着将那黑云县丞如花似玉的女儿蹂躏一通,一刀宰了。

业国民风软弱,乡间难见什么硬茬子,他们此次正是要离开景郡,去瞧瞧旁的郡有甚么风土人情,甚么水灵娘子,再狠狠干上几票。

屋外风雨声愈发大了,断肠人魔闻言面色一紧,握紧了手中的刀,眼都不睁。

“呵......杀都杀了,还管这些?那人若敢找过来,一并送上路就是。”他冷笑一声,低沉开口道。

右侧凳子上的黑衣男子,抬手将满头打着卷的黑发一拢,刚欲开口说些什么。

咚咚咚......

没有任何征兆,突如起来的敲门声,令屋内三个大盗快速对视一眼,俱是无声无息的起身,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分散站位。

老大沉血刀跨过门槛,飞快移动至外屋门前,老二断肠人魔、老三披发鬼紧随其后,三人呈品字形对着门口,并未有一人言语。

咚咚咚......

敲门声再起。

“三位叔叔......你们看到我阿爹吗?”

大红色的光芒从屋门外亮起,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也在这光芒亮起后,传到屋内。

刹那间,一丝阴冷凭空在屋内生出,竟是让三个伸手不俗的大盗,不约而同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压抑,不安,恐惧......种种负面情绪,一时间如潮水般,淹没了三个大盗的心神,没来有的,竟是让三人同时有些窒息!

那‘沉血刀’不愧是老大,最先回过神来。

他狭长的双目虚眯,紧盯着门外那大红灯笼的光芒,凝固着油脂的面上,多了一丝惊疑。

门外那声音的主人,怎么知道他们有三人?

紧握着手中赖以生存的宝刀,沉血刀壮着胆子,上前几步,心底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透过门缝,瞧见了门外一个费力提着大红灯笼的女娃身影。

“呵呵,荒郊野岭,开开荤也不赖。”老三披发鬼眼神颇好,跟着上前几步,也是瞧见了门外的女娃,眼前一亮,舔着嘴唇。

吱嘎......

披发鬼不待自家老大开门,便用刀挑开了屋门,目中带着深深的恶意,盯着门外女孩。

十二三岁的女娃,皮肤如绸缎光滑白皙,身上简单的套着一件小裙子,单薄,柔弱。

“你阿爹我们没看到......”披发鬼拢了拢头发,绕过自家老大,一脸温和的笑容,奔着那小女娃走去。“不过,我们都能当你阿爹。”

门外的小女孩好似并未看到,这朝着自己走过来的黑衣男子,也未瞧见不远处伙房灶台旁,那片腥红血泊和方慧海的两截尸体。

她歪着头,以恒定的语气再次问出了那句话:“三位叔叔,你们看到我阿爹了吗?”

这下外屋的几个大盗,皆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披发鬼本已走到小女孩近前的身影,脚步也是顿了下来,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小女孩。

披发鬼对着小女孩那无辜的漂亮脸蛋看了又看,竟是难以在这张稚嫩的脸上,看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他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

人,怎么可能没有情绪?

哪怕是面无表情,也表达着漠然的情绪,可这小女孩,却似是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如同......一件死物!

“大哥,这女娃好像......”披发鬼飞快退出几步,来到沉血刀的身侧,呼吸有些急促。

突然,一股浓重无比的腐臭气味,钻入到了披发鬼的鼻子里。

比起他以往杀的那些人,脏腑破裂的腥燥血腥味,这股腐臭味道,让他有种作呕之感!

这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披发鬼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强行将目光,自那门外的女孩身上移开,看了眼自己的身后。

这一看,却好似一盆冰水,从披发鬼的头顶猛然浇下,直将他的屎尿都快吓出来!

方才还与他说话的大哥沉血刀,和二哥断肠人魔,此时俱是化作了腐烂的尸体,冒着绿色浓水、龟裂密布的残尸,正缓缓倒地!

惊人的恶臭呼啸而来,好似一只只手捂住了披发鬼的鼻子,一阵血肉摩擦声中,他的二哥断肠人魔,花花绿绿的肠子,就从破裂的肚子里爆了出来,喷了一地!

“啊!”

披发鬼状似疯癫,呛啷一声拔出刀来,飞身直奔那门外的小女孩冲去。

刺啦!

这刀上竟是带着大片的锯齿,劈击而下,顿时刺耳的破风声四散,噗的一声砍在了那小女孩的前胸。

鲜血飞起,碎肉迸溅。

一阵恶风过后小女孩的半个身子都被砍碎,可她......竟然一步都没有后退,就连面色都没有半分改变,仍旧是那副无辜的天真模样!

小女孩那张沾着碎肉污血的脸庞,歪了歪:“三位叔叔,你们看到我阿爹了吗?”

纵然声带气管都被砍碎,她的声音仍旧清澈,却听得披发鬼面庞极端扭曲起来.....

然后......

噗!

披发鬼整个人竟是突然化作了一滩尸水,只剩下带着腐烂肉丝的骨架,无力散落。

一丝阴冷在周遭消失。

被砍得血肉横飞的小女孩,连带着其四溅的碎肉,好似凭空消失一般,被黑夜吞没。

大片的雨水哗啦啦灌入这片先前仿佛真空的地界,将那遗留在原地的大红灯笼浇灭,冲走地上的尸水。

......

荒村外。

马车车厢内。

本来清点杂物的裴渊,突然惊醒。

他周身莹白的真气内敛入体,将身前杂物收起,目光紧盯着前方,那突然闪烁起来红光的虚幻面板。

“嗯?!”

“怎么回事......”

裴渊的面庞,被面板赤红如血的光芒,映照的忽明忽暗。

此时他眼前闪烁的赤红光芒,甚至比之前几日在河阳城内那晚,还要猩红,还要浓重!

一种极端不妙的感觉,出现在裴渊心底,让身形一跃而起,掀开马车帘子就跃下了马车。

踏在积水底部的泥泞里,裴渊身上本就湿了大半儿的衣衫,一瞬就被全部打湿,他扫视着四周的厚重雨幕,面前虚幻面板闪烁的越发剧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的接近他!

而一旦让那东西接近了他,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左边!’

裴渊耳朵微微一动,敏锐察觉到左侧的雨声突然变小。

他毫不犹豫一头就扎进了右侧的雨幕中,周身白色的云气汇聚,托起他的身形,唰的掠过雨幕,径直冲入了积水流淌的荒村当中。

就在裴渊离去不过两三息后。

马车附近的雨幕突然空了一块,大红灯笼的光芒,驱散了密集的雨线,将马车笼罩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