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赶路

换源:

  半晌,许大人才定了定恍惚神情。

他沉声道:“唉,淳叔昨夜不知何故受惊摔了一跤,染上了风寒,病来如山倒,今晨就已暴病而亡......”

......

片刻之前。

河阳城牌楼附近,一处隐蔽的角落。

许多有些小手艺的商贩,聚在此处。

一双带着深深阴厉之色的眼睛,带着血丝,盯向府衙旁那小吃棚里,裴渊与邱集的位置。

贺老鬼从瞧见那邱集过后,面色就始终阴沉着,跟踪裴渊越发变得小心。

尤其他眼见那善远观的裴道人,竟是取出一块乌皮青心的大石,与一个布满妖异纹路的小瓶,将此二物交给了邱集,更是脸色阴沉的似要滴下水来。

“此人修为至少在开三脉境......”

“狐妖精魄既然落到此人手上,要取回怕是难了!”贺老鬼看着那布满妖异纹路的小瓶。

他能够感应到,那道狐妖精魄,就在这不过手指头长短的瓶子里。

而这瓶子,应当就是善远观等诸仙宗下院,炼制的一件唤作‘化魄瓶’的法器,可将妖物精魄炼化,使之化作纯粹精气......

远远看着邱集离去,贺老鬼眉头紧锁,未立即跟上去,而是在权衡。

直到瞧见邱集将要消失在人群中,贺老鬼才有所动作,他先是抬手摸了摸眉心,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般,定了定神。

有‘那位大人’在,此人翻不起什么风浪。

即便其修为即便在开三脉境,战力远超自己又如何?总归,面对‘那位大人’的时候,也一样的无力。

“可惜了青石坊那边,今次去不了了......”

一番踌躇过后,贺老鬼有了决断。

他略有些惋惜的自语一句,随后周身真气鼓荡一转,身形如化作一缕诡烟,以一种奇特的身法穿越人群,追着邱集而去。

此人,却是再未去看那仍停留在小吃棚里、修为只有养气中期的裴渊。

......

“有这事?”裴渊闻听许大人之言,略显惊讶,放下了刚刚拿起的茶杯。

对于许淳病危,他并不意外。

可其死得这么快,显然不对。

这不符合常理!

有他渡过去的那道真气在,哪怕将这许淳丢到冰窟窿里,冻个一刻半刻,其只要不冻死,被人救上来,其也不会这么快就病死。

‘如此看,许淳之死应当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其背后,大概率受到了某种影响。’

‘昨日今日来许府的修士,应当只有我、邱集,或许还有我猜测的那个,妖物附体背后的存在......’裴渊心中纷乱杂念四起。

“许大人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裴渊面上带着些许悲伤,对许大人抱了抱拳。

此事他并不打算搞清楚,也没有那个必要,哪怕搞清楚,许淳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更何况,他与许淳也并没有什么交情。

其不论是被那位邱集师兄,因某些特殊的原因暗害也好,还是被那妖魄附体背后之人害死也罢,亦或者因其他修士而死,更或者单纯的就是暴病而亡......

此般种种,与他裴渊都没有太深的关系。

裴渊之所以来这许府走一遭,只是为了弄明白,那块石中玉是哪里来的罢了。

若能弄清楚那块石中玉是从哪里来的,再设法弄来一块,那自然是极好的。

即便弄不清楚那石中玉是哪里来的,或者弄清楚了,但根本无法搞来另一块石中玉,他也就是付出一些时间,没什么损失。

“唉,谁能想到,淳叔平日里身子骨挺硬朗的,怎么就摔了一跤,竟伤得如此之重?”许大人面上痛苦更甚,一手砸在桌上。

“明明今晨之时,就在一旁后堂,淳叔上一瞬看上去与常人无碍,可下一瞬,却是吐血盈盆,脏腑朽烂,暴毙当场!若非我已亲自调查一番,决计无人暗施手段害淳叔,还以为淳叔是中了什么烈性毒物了!”

裴渊低头摆弄着茶碗,再叹一声,顺势开口:“许大人,昨夜大雨倾盆,风急雨骤,贵府上若还生了怪异之事,也可一并讲来。”

许大人听着裴渊之言,先是眼前一亮,闻听其询问,点头道:“昨夜府上似是丢了几个下人,这事儿,还是淳叔先告诉我的。”

‘看来,我的推测果然为真。’

‘失踪的几个下人,应就是妖物附体之事......那位背后的存在出手了!’

‘这位存在在潜入许府之后,将所有发现自己行踪的下人杀死,又让管家许淳暴毙......’裴渊微微闭目,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道面目模糊的黑袍人影,在泼天的雨幕中到来,悄然潜入到了这许府当中。

“许大人,不知贵府管家许淳祖上,是否还留下别的什么东西,祖籍又在哪里?可否一并告知,裴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

天穹的云层越发稀薄。

轻柔的微风拂过河阳城,东方斜升的太阳洒落万丈金辉,照耀着城内大大小小的水坑。

平静的水坑虽大多污浊,却也倒映着三面蓝色天幕,和一团暗沉厚重的黑色层叠乌云。

曦光早尽,距离太阳升起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河阳城内依旧车水马龙,热闹比之先前更甚。

东、西、北三侧的天幕,瓦蓝一片,通透高渺。

天穹蓝得好似能映出大地的倒影,将一切地上蝼蚁般的生灵,纳入长空,回风流响。

唯有南侧的天幕,被墨色的厚重乌云笼罩。

较之太阳初生之际,这层叠的厚重乌云,不只没有变得稀薄半分,反而变得更加厚重,就好似一只通天彻地的大妖,聚拢妖气,囤聚妖兵,将要降临摧倾地上的一切。

河阳城南侧与北侧并无城门,只有东侧与西侧修建着城门。

南侧与北侧皆是存留着一个巨大豁口,足有三四十丈宽。

豁口铺着平整的黑石砖,应是专为行军所留,哪怕八驾马车并排,在这里也走的轻松至极。

铃铛摇动,清脆的声响中,一个有十几匹马、三四座马车和三四十人构成的商队,自城门南侧而出,往天边如海的乌云扎去。

商队最后的马车,与其他几座马车相比,看起来轻快了不少,其上并未堆积着满满货物。

驾车的车夫身量很矮,只有四五尺的样子,长相丑陋,半身烫伤似的肉疙瘩,穿着黑衣短打,头戴斗笠,默然低头,架着马车,以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跟着商队前行。

车夫的名字,叫方慧海。

这个名字是他的母亲给他起的,意为智慧如海,然而实际上,他并未智慧如海,只是一个做车夫都做不好的底层凡人。

传闻方慧海的母亲,曾经加入过某个肆虐河阳城内外的邪教,信奉邪教的教尊,深信不疑那位教尊师上天降下的大仙,无所不能,然而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邪教被捣毁,那什么教尊,被一个姓林的捕快一刀劈了。

那之后,母亲就常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再之后的事,方慧海就记不清了。

他只是依稀的记得,母亲在他八岁那年冬日的时候去世了,死后并未办什么丧失,父亲更是未让母亲入自家的祠堂。

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慧海驾车有些走神,许是马车走得太慢的缘故,他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过往漫长而煎熬的人生,一幕幕在眼前铺开。

但他还是强打精神,直了直身形。

这次的雇主有些特殊,竟然会在十几个车夫之中,精准将最丑陋的他挑中,更不知为何,这次的雇主,付了十倍的银钱,却只要求他只要慢慢跟着商队便可,但他很是识趣的什么也没问。

困意越发重了,方慧海暗暗掐了下大腿,甩甩头,低头一瞧,却见那马儿似也有些困倦。

淡淡的、微不可察的丹香,自马车车帘后飘散而出,令马夫与马儿,皆是有种难言的舒泰,进而陷入昏昏然的境地。

车厢内,换上了一身华贵暗黄锦袍的裴渊,盘坐在车座上,周身真气如雨似雾,不断地鼓荡外溢。

人靠衣服马靠鞍。

换上了许大人特意赠与、多次推脱不掉的锦袍,裴渊的气质神情,也变得冷峻起来。

加之他本就长得不错,剑眉凌厉,面庞如削,当下还真有几分凡俗间大人物的气派。

外溢的真气充斥马车车厢,又形成一个更大的漩涡,朝着裴渊回落,渐渐被他纳入体内,他的面色在血色、苍白间飞速转化,直到五六个时辰过后,骤然变得血红一片,稀薄的白气自七窍、颅门一并升起,迅速消弭在车厢内流转的气流中。

“呼......”

裴渊双目缓缓睁开,其内白色如电的精光一闪,照耀的车厢内白蒙蒙一片,又迅速黯去。

他张口吐出些许掺杂着血色的灰气,面色褪去血红,归于常色,只觉身躯内外一阵轻松,有种凭空脱去了重重枷锁之感,很是奇妙,令人沉醉其中。

这,或许就是修炼之妙吧,每次修为精进所得的快乐,远超时间一切其他形式的快乐,怪不得前世许多高僧大德那般虔诚,视美色、美食如无物。

‘若以这个速度,一直保持下去,两载之内,突破到养气后期应没什么问题......’

察查一番修为的精进,裴渊目光一闪,自怀里摸出一个丹瓶。

这瓶内装着的自然是那邱集所给的一气养元丹,此次他能有如此修炼进度,当然是拜这丹药所赐。

‘这一气养元丹,不愧为一阶中品的丹药!’

‘此一番修炼下去,不过寥寥几个时辰,不止将我的真气尽数恢复,竟是令修为都有了长足增长,真气总量增加了差不多小半成!为我省却一月苦功还不止!’

‘只是我已多年未服用过丹药,此番也算厚积薄发,再服用这一气养元丹,药力应不会这般惊艳了。’

裴渊将丹瓶在掌中摩擦几下,将之放入怀里。

自百解囊取东西,还是需要时间的,还需要动用神念,而放在怀里,则一探手就能拿到。

战斗之时,若能服用一颗这一气养元丹,那战力提升不提升不好说,但耐久力,必然能上涨倍许。

这时,裴渊察觉到座下马车似是停了,神情微动,一掀前方车帘,便见黑漆漆的一片。

不知何时夜幕已临,伸手不见五指,周遭的气压很低,空气也极为湿润,却是并未下雨,前方有火石碰撞的‘哒哒’声不断响起,应是商队的人在升着篝火。

“大人。”黑暗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回眸看向裴渊,恭敬地开口。

随着商队停下,方慧海就安静坐在马车上,等着篝火升起来,察觉到身后车帘掀开,方才回头。

“这是到哪了?怎么似是要下雨的样子。”裴渊眼中微弱的白光泛起。

夜幕在他眼下顿时如白昼一般明晰,此处分明是一截山脉的中段,地势比较平缓,周遭都是山林,只有山林围着的中央这里,是一片堆着几个坟包的空地。

这时那边已升起了三道堆火,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中,四周被照亮,商队众人也是各自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方慧海翻身下了马车,给他的马喂了几把草料,回应道:“回老爷的话,这里应该是距离河阳都城百里左右的链子山中,离五石都城还有四百余里......下雨的话,那边有一处山洞,可以避雨,不过这天色好久都是这样了,一路都是如此,依小人看,这雨今夜未必会下......”

说着,方慧海取出两个混着碎菜叶的黄硬窝头,朝最近的一堆篝火走去,随手捡来地上的枯树枝穿了窝头,架着烤了起来。

景郡所处西地,气候四季分明,秋日的夜间已很冷,尤其是还在山间,山风吹着那潮湿的空气,就更了凉几分,其他商队中人大概也做出了一样的举动,纷纷搓着手凑到了那篝火前。

裴渊并未过多关注这些人。

他本就是拿这商队的人打掩护,好离开河阳城而已。

眼下就算不与商队的任何人交代,直接离去,施展腾云术赶往五石城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