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脚下的夯土工地被暮云压得低矮,监工的皮鞭在空气中抽得噼啪响,三十六个刑徒正弓着背往木夯里填土。
黄褐色的尘土在斜阳下飞扬,混着汗水与血水的气息扑鼻而来,铁镣拖地的金属刮擦声不时刺破嘈杂。
最末排那个左腕有道刀疤的汉子突然踉跄跪地,脚镣上的青铜环迸出刺目红光——方才这一下夯土,他的脑波转化率才勉强到31%。
他耳鸣般听见心跳轰隆,指尖因缺氧而发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震颤。
“狗东西装死?”监工的牛皮鞭卷着风抽在他后颈,血珠溅在脚镣的红光上,却见那青铜环突然浮现一行小字:“脑波转化率持续低于安全阈值,00:59:59后执行清除程序。”
刀疤刑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抓住脚镣上的字,指甲几乎抠进青铜里,指腹传来冰冷又粗糙的触感:“清除?清除啥?”
“是要杀我们!”旁边缺了半颗门牙的老刑徒突然尖叫起来,他的脚镣同样亮起红光,声音嘶哑而颤抖,“上个月西头坑的刘三就是这样,红光闪了三天,然后夜里就被拖走了!”
工地上炸开一片惊惶。
有人扔了木夯想跑,却被脚镣拽得踉跄;有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撞在碎石上发出闷响,鲜血顺着脸颊滴落,温热又腥咸;那个总把破布缠在头上的首领突然直起腰,他蓬乱的头发里沾着草屑,眼睛却亮得惊人:“都别慌!”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吼,“咸阳城里的百姓能投票,咱们为啥不能?”
“投票?你当咱们是黔首?”缺门牙的老刑徒哭嚎,“咱们是刑徒!连人籍都没了的!”
“可那大鼎能管天下事!”首领扑过去抓住老刑徒的手腕,手心满是茧子,紧握之下两人掌心相贴,粗粝与粗粝相撞,“前日我听见监工说,儒生能不能焚书都是百姓投的票。咱们要投——投自己当不当奴隶!”
他的脚镣红光随着情绪起伏明灭,倒计时跳到了00:58:23。
与此同时,咸阳城深处的机关室里,子阳正盯着案几上的链网终端。
青铜大鼎的虚影在空气中流转,突然有红点在骊山位置疯狂闪烁,系统提示音像急雨般落下:“检测到异常清除指令,关联对象:骊山刑徒47人。”
他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翻飞,眉峰紧紧拧着。
前日公投成功时,他特意在链网里埋了“弱势群体验证协议”,就怕集权者拿底层开刀。
此刻终端屏幕上跳着刑徒们的实时脑波数据——全是长期饥饿、过度劳作导致的紊乱波形,所谓“清除程序”,不过是嬴政用来处理“低效劳动力”的借口。
“启动申诉通道。”子阳按下终端最深处的暗纹,青铜大鼎突然发出嗡鸣,“激活《刑徒权利保障协议》。”
千里外的骊山工地,每个刑徒的脚镣红光骤然暴涨,在半空投射出淡蓝色光屏。
首领颤抖着伸出满是老茧的手触碰光屏,指尖刚碰到“确认”二字,光屏突然消散,转而在咸阳城每个传讯器、每个酒肆的案几、每个老妇的炊饼摊旁亮起。
“公投?真的能投?”缺门牙的老刑徒凑近光屏,指尖刚碰到“确认”二字,光屏突然消散,转而在咸阳城每个传讯器、每个酒肆的案几、每个老妇的炊饼摊旁亮起。
“紧急弹窗!”卖炊饼的老妇手一抖,刚烙好的饼掉在地上,焦香混着尘土味弥漫开来,“骊山刑徒要投票当百姓?”
胡商的算筹撒了一地,他扒开围观的人群:“快念!快念!”
“全民公投:是否恢复骊山刑徒公民身份。”酒肆里的黔首拍着桌子站起来,声音洪亮如鼓,“上个月我家小子修阿房宫,还是刑徒帮他抬的木料!”
“投!必须投!”老妇捡起炊饼往筐里一塞,“我家那匠作小子说,链网最讲公道!”
章台宫的玉阶上,嬴政正捏着染血的帕子擦拭指节。
前日焚书动议被否的屈辱还梗在喉头,殿外突然传来宦官尖细的禀报:“陛下!链网...链网又发公投了!”
“放肆!”嬴政将帕子甩在案几上,青玉镇纸被震得跌落,“刑徒也配参政?”他霍然起身,龙袍扫落了半盏茶,“传蒙恬!调三千黑甲卫去骊山——”
“陛下且看。”李斯捧着传讯器颤巍巍上前,光屏上的支持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62%、70%、76%。
“这...这是实时统计,连南郡的渔户都投了赞成。”
嬴政的手指深深掐进案几的檀木里。
他当然知道链网的规则——只要支持率过半数,系统便会自动执行。
前日焚书动议被否时他还存着侥幸,想着或许是自己低估了百姓对读书人的维护,可今日这76%的支持率,分明是天下人都在说:刑徒是人,不是牲畜。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急报,“骊山方向传来消息,刑徒脚镣...脚镣自己开了!”
骊山工地的尘土里,刀疤刑徒正用颤抖的手摸着脚踝。
那曾磨得他皮开肉绽的青铜脚镣“咔”地裂开,像朵生锈的花,掉在碎石上发出闷响。
老刑徒跪在地上,用满是泥污的脸蹭着新露出的皮肤——那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感受到风拂过脚踝。
“我们...不是刑徒了?”缺门牙的老刑徒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混着哭腔,“我能去见我闺女了?她今年该十岁了...”
首领站在夯土堆上,望着远处渐沉的夕阳。
他扯下头上的破布,任晚风吹乱蓬乱的头发。
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谢大鼎”,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后整座工地都沸腾了,喊声响得惊飞了枝头的鸦群。
监工攥着皮鞭的手垂下来,牛皮鞭拖在地上,在尘土里划出蜿蜒的痕。
他望着那些曾经唯唯诺诺的刑徒此刻像重生的鹰,突然明白——这链网,真的能把被踩进泥里的人,重新托起来。
三十里外的山坳里,韩信勒住青骓马。
他披着深色斗篷,腰间的剑穗在风里晃。
方才工地上的欢呼穿透山岚传来,他望着那片尘土飞扬的方向,手指轻轻抚过剑柄:“刑徒能投票,黔首能议政...此等制度,何愁天下英雄无用武之地?”
咸阳城的机关室里,子阳站在青铜大鼎前。
鼎身上流转的光映着他的脸,眼底有星火在烧。
他想起初见大鼎时,鼎身上还刻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铭文,如今那些字已被链网的数据流覆盖,只余模糊的影子。
“链网不只是技术。”他对着虚空轻声说,像是对大鼎,又像是对自己,“是让每个被碾碎的、被遗忘的、被踩在脚下的人,都能挺直腰杆,说一句‘我在’。”
晚风掀起窗纱,带来咸阳街头的喧闹。
有孩童跑过巷口,脆生生地喊:“阿爹!听说骊山的刑徒都成百姓了!”
“嘘——”妇人忙捂住孩子的嘴,可眼里却藏不住笑意,“别瞎说,这叫...这叫鼎鸣三声,刑徒成民。”
这话随着晚风飘向四方,很快,咸阳的酒肆里、城墙下、织机旁,都传开了这句新鲜的俗语。
没人知道,这不过是更大变革的序章——当链网的光穿透函谷关,当齐地的盐商、楚地的漆工、燕地的铁匠都学会在光屏上点下自己的一票,整个天下,都将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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