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外的夜雾裹着沙粒,打在冯嫽的锁子甲上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指甲在轻叩铁鳞。
她攥着剑柄的手沁出薄汗——阿依娜的脚步太轻了,轻得不像个被押解的俘虏,更像是踩在风里的一缕幽影。
“停。”她突然拽住对方后领,剑尖挑开阿依娜垂落的衣袖。
月光漏进云隙的刹那,一道冷光从袖底滑落,“当啷”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照亮了那枚金属令牌的边缘。
阿依娜歪头轻笑,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像是山涧深处的风掠过铜铃草。
“冯副使好手段,连女子的袖中都要搜?”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凉意,仿佛夜露凝成的冰珠。
冯嫽没接话,蹲下身捡起那枚金属令牌。
正面刻着盘角的匈奴狼图腾,狼眼处嵌着的绿松石泛着幽光,像某种沉睡的野兽瞳孔;背面的文字却让她眉心一跳——既不是中原的大篆,也不是西域诸国的粟特文,笔画曲折如蛇信,倒像是张骞曾说过的波斯楔形文字。
“走。”她反手扣住阿依娜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去见子阳先生。”
望月台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鬼魅舞动。
子阳接过令牌时,指腹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仿佛摩挲着某种远古符咒。
他袖中的终端突然震动,链网自动弹出波斯文字库比对结果——果然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官方铭文。
“右贤王的马队连铁锅都要抢,哪来的波斯信物?”冯嫽将剑往案几上一磕,剑刃与木头发出生涩的摩擦声,像是钝刀划过枯树皮,“阿依娜说她是被雇来变戏法的,现在看来…”
“他们背后有人。”子阳的拇指碾过狼图腾的眼睛,绿松石在火光下泛着冷绿,像极了毒蛇的鳞片。
“可能是月氏王庭,可能是波斯商团,甚至…”他突然顿住,终端屏幕亮起新的提示——链网监测到龟兹西三十里有异常能量波动,和昨夜胡杨林死士身上的装置频率相似。
“先生!”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墨家弟子阿墨掀帘而入,额角沾着草屑,带着一股干草与汗水混杂的气息,“驿站的链网节点被干扰了!原本该同步的税收记录,现在显示‘待验证’。”
子阳霍然起身,玉佩上的鼎纹撞在案角发出轻响,清脆如钟鸣。
他抓起案上的青铜算筹在帛图上划出几道弧线:“阿墨,带五人去检查主节点的石墨芯;冯嫽,把阿依娜关到地窖,派三个巡城卫守着——她袖中能藏令牌,嘴里说不定还藏着毒。”
“是。”冯嫽转身时,剑穗扫过子阳的手背,带起一阵风,将帛图边缘的羊皮纸吹得翻卷。
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链网在西域的节点分布,最西边的康居标记旁,用朱砂画了个醒目的问号。
子时三刻,驿站后厅的火盆烧得正旺,热气蒸腾,让人额头冒汗。
子阳蹲在地上,看着墨家弟子将新铸的青铜芯片嵌入节点核心。
芯片表面刻着细密的链纹,那是他参照鼎身铭文改良的加密符号。
“链盾2.0的脑波绑定,需要每个节点管理员在开机时同步脑波频率。”他用铜镊子夹起芯片,在火盆上烤了烤,金属受热后发出细微的嗡鸣,“这样就算有人偷了钥匙,没有对应的脑波,也打不开节点。”
“那跨境通信呢?”阿墨擦了擦额角的汗,他面前的木案上摆着十多个拆解的干扰装置,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电子元件味,“昨夜那些人用的,是波斯传来的信号放大器?”
“所以加了量子纠缠加密。”子阳将芯片按进卡槽,终端立刻弹出“节点升级完成”的提示,蓝光闪烁如星点,“现在任何跨洲通信,都会在链网上生成唯一的‘纠缠码’,除非对方能同时破解两边的节点,否则根本截不到内容。”
后厅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子阳抬头时,正看见冯嫽掀帘进来,发梢还沾着夜露,带着寒意与尘土的味道。
她手里提着个布包,解开后露出半块焦黑的金属——正是从胡杨林死士身上搜出的装置残片。
“我让人拿到铁匠铺熔了。”冯嫽用刀尖挑起残片,金属冰冷坚硬,“里面嵌着小块水晶,和阿依娜令牌上的绿松石是同一种矿。”
子阳的指尖在终端上快速敲击,链网立刻调出西域矿脉分布图。
当“波斯-大夏矿脉”的标记在屏幕上亮起时,他的下颌线绷紧了——这条矿脉从波斯高原延伸至月氏境内,正是右贤王和乌孙若活动的区域。
“他们不是散兵游勇。”子阳将残片收进锦盒,指尖仍残留着金属的凉意,“是有组织的。”
此时的龟兹城西,废弃商栈的断梁上落着两只夜枭,羽翼拂过灰尘,带来腐朽与潮湿的气息。
乌孙若蹲在积灰的案后,盯着面前的羊皮地图,指甲在“康居”二字上抠出个洞。
“计划失败了。”他扯松领口,露出脖颈上的汗渍,咸腥之气扑鼻而来,“龟兹的节点升了级,连我安插的细作都进不去。”
阴影里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从梁上跃下。
他摘下兜帽,露出高鼻深目的面容,左眉骨有道刀疤,正是波斯商团的大管事阿维斯塔。
“月氏王子的胆子,倒比沙漠里的沙鼠还小。”阿维斯塔的波斯语带着生硬的中原腔,他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的“波斯”二字,“我家主人说了,只要你们能拖住链网三个月,大夏的铁甲骑兵就过阿姆河。”
乌孙若的喉结动了动:“可中原人...他们的鼎…”
“那鼎再神,能挡得住十万大军?”阿维斯塔从怀里摸出个镶宝石的银瓶,往案上一掷,冷冽的金属撞击声让人心惊,“这是粟特人新制的迷香,掺在水里能让链网节点的石墨芯失效。你派人送到康居的水井里——”他的刀尖划过“康居”,“等节点一瘫,大夏的人就从北边抄后路。”
乌孙若抓起银瓶,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管,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阿维斯塔消失在夜色里,忽然听见房梁上的夜枭发出一声怪叫,惊得他差点摔了银瓶。
同一时刻,望月台的鼎室里,楼兰女王的裙裾扫过青石板,带来丝绸与石面摩擦的沙沙声。
她摘下金步摇放在案上,步摇上的珍珠在鼎光下泛着柔白,像是晨雾中的露珠。
“子阳先生,我今日在城楼上,又听见鼎鸣了。”她轻声道。
子阳正在调试鼎身的能量监测仪,闻言抬头。
鼎身上的青铜纹路泛着暖黄的光,像流动的金河,映照着他眼中的思索。
他调出昨日的波动记录,屏幕上两条曲线正在波斯方向重合——一条是鼎的共鸣频率,另一条来自未知信号源。
“它在回应什么。”子阳将终端转向女王,声音低沉,“三个月前在咸阳,鼎鸣破了玉玺;一个月前在陇西,鼎鸣震碎了私铸的秦半两;现在…”他的指尖划过重合的曲线,“它在和波斯的某个东西‘对话’。”
楼兰女王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鼎身,又在最后一刻收回。
她的金镯子撞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如同远古回音。
“先生说过,这鼎是‘华夏的共识’。那波斯的‘共识’,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子阳沉默了。
他望着鼎身上“天下为公”四个大篆,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鼎时的场景——咸阳宫的地砖还沾着血,鼎鸣响起时,所有百姓的终端都弹出“非共识指令,不予执行”。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这鼎不是工具,是活的。
“或许…是另一个鼎。”他轻声说。
话音未落,鼎身上突然泛起刺目的白光。
子阳的终端剧烈震动,链网提示音像炸雷般响起:“检测到境外节点尝试接入,请确认是否开放权限。”
两人同时望向鼎身,青铜表面浮现出一行波斯文,和阿依娜令牌上的文字如出一辙。
子阳调出翻译,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我们是‘阿胡拉之链’,请求连接。”
“他们...终于找来了。”子阳的指节抵在鼎上,能清晰感受到里面传来的震动,像心跳,又像战鼓。
他望向西方,那里的天空正泛着鱼肚白。
楼兰女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地平线处有一队商队正在移动,驼铃声响彻晨雾。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市集听到的童谣:“鼎鸣响,链网长,西有光,照四方。”
而子阳的终端里,链网地图上的波斯标记正在缓缓亮起。
他摸出腰间的鼎纹玉佩,玉佩的温度比昨夜更烫了些——那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共鸣,是另一个文明的叩门声。
“阿墨。”他转身喊住刚进门的墨家弟子,语气坚定,“把链盾2.0的权限开放给波斯节点。”
“先生?”阿墨愣了愣,“可我们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因为不知道,所以更要接。”子阳的嘴角扬起极淡的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深远的光芒,“当年墨子说‘兼爱非攻’,这链网...本就该连天下。”
晨雾渐散时,龟兹城楼上的更夫敲响了五更鼓。
子阳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终端在掌心微微发烫——那里躺着新的链网日志:“波斯节点接入请求已确认,跨洲共识正式启动。”
而在更远的西方,波斯高原的某处地宫里,一座刻满楔形文字的青铜巨鼎突然发出嗡鸣。
鼎前跪着的祭司抬起头,脸上泛着狂热的光:“阿胡拉之链,连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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