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的晨雾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中央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喧闹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子阳站在木台后方的阴影里,望着最早一批牧民裹着羊皮袄挤到终端前,粗粝的手指在青铜纹路上试探,仿佛触碰某种神迹——三天前,这些人还在为右贤王的马队强征牧草而发愁,此刻却能亲手决定谁来执掌这条走了百年的商路。
“先生,月氏使者到了。”阿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端着陶碗,“喝口热羊奶?乌孙若那伙人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您得养足精神。”
子阳接过碗,温热透过粗糙的陶壁传入手心,羊奶的咸香混着微腥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目光扫过广场西北角——乌孙若正站在月氏幡旗下,玄色锦袍被晨风吹得翻卷,指尖一下下叩着腰间玉牌。
那玉牌他见过,是月氏王庭特有的云雷纹,可昨夜阿依娜招供时说,这玉牌内侧还刻着波斯火祆教的圣痕。
“让冯姑娘盯着乌孙若的随从。”子阳把空碗递回,“他们腰牌的铜扣是新换的,里面可能藏着东西。”
阿墨应声退下时,广场东头突然爆发出欢呼。
子阳转头,正看见个戴尖顶帽的粟特商人拍着终端大笑:“成了!我投的楼兰女王!这破铜疙瘩真没吞我的票!”他身旁的龟兹老妇攥着布包,里面露出半截染坊的蓝布——那是她用十匹布换的投票权。
“我闺女说,女王当年开渠救过她们村。”老妇把布包往怀里拢了拢,“我信闺女,也信这鼎。”
木台上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时,各国使者已在验证区排成长龙。
右贤王的金狼旗最先飘进来,他本人却落在最后,沉重的皮靴碾过青石板,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子先生好手段。”他盯着终端上的鼎纹,络腮胡底下的嘴角扯出冷笑,“用些铜铁玩意儿就想管住草原的风?等我匈奴的马队踏平这破广场——”
“右贤王。”冯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佩剑的流苏扫过他的皮甲,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水,“验证需要摘去武器。您腰间的短刀,还有靴筒里的淬毒匕首。”
右贤王的脸瞬间涨得紫红,却只能解下佩刀拍在案上。
子阳看着这一幕,想起昨夜阿依娜招供时说的话——右贤王派了三拨人混在牧民里,打算在投票时制造混乱。
可此刻那些人正挤在终端前,其中一个高个子牧民按完指纹后,偷偷对同伴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链网特有的安全暗号,说明他是墨家安插的暗桩。
“请将手指按在鼎纹区域,确认你的选择。”子阳踏上木台,声音混着扩音竹筒传遍广场。
他看见楼兰女王的使者阿依慕站在人群最前排,绣着驼铃的裙角微微发抖;波斯商队的阿里摸着大胡子,朝他竖起拇指;而乌孙若的目光像根刺,正扎在终端的数据流接口上。
第一万三千七百票录入时,华夏大鼎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
冯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袖口,她盯着终端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楼兰女王的支持率始终比右贤王高零点三个百分点。
“还差两千票。”她低声对身旁的墨家弟子说,“右贤王的人还没投完。”
“急什么?”乌孙若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玉牌在他掌心转得飞快,“草原的雄鹰不会在黎明前折翅。”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可指腹却在玉牌内侧的刻痕上反复摩挲——那是波斯火祆祭司的密令:必要时,烧毁终端的数据接口。
鼎鸣第二响时,最后一票录入完毕。
广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风过幡旗的声响。
子阳望着鼎身泛起的金光,想起第一次见鼎时,它也是这样发光,然后震碎了嬴政的玉玺。
那时他以为这是权力的终结,此刻才明白,这是另一种权力的开始——属于千万个按在青铜纹路上的手指,属于千万句“我同意”。
“投票结束,正在统计......”数据流滚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冯嫽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看见楼兰女王的支持率停在51.2%,右贤王48.7%,剩下的0.1%属于月氏推举的乌孙若。
“这种东西,迟早会被我们撕碎。”乌孙若的声音像淬了毒,玉牌在他掌心压出红印,“等我拿到......”
“鼎鸣三响!”广场突然爆发出轰鸣。
华夏大鼎的九只兽首同时张开嘴,喷出的金光里浮着链网弹窗:“楼兰女王当选丝路盟主,请各国确认。”
楼兰使节阿依慕当场跪了下去,泪水在她脸上冲出两道痕迹:“女王说过,要让商队的驼铃不再被刀兵吓散......”她身后的楼兰商队跟着欢呼,有人抛起绣着月亮的头巾,有人把装着香料的布袋撒向天空,空气里顿时飘满了乳香和没药的甜香。
右贤王的酒盏“咔”地碎在掌中,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我们输了?”他盯着弹窗,喉结滚动着像要吞掉什么,“就靠一台破鼎?”
“是靠三万六千七百四十一票。”子阳走下木台,站在右贤王面前,“每一票都是牧民的牧草、商人的货物、妇人的布帛换来的。您说这是破鼎,可他们说……”他指向人群里那个粟特商人,对方正举着终端喊:“这是能装下人心的宝!”
波斯·阿里拍着肚皮大笑,震得腰间的银钱叮当响:“早该这样!我去年过葱岭,被三个国家收了七次税,现在好了——”他冲子阳拱了拱手,“子先生,以后我每趟商队都给您带两箱波斯地毯!”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很快汇成片。
龟兹老妇举着蓝布挤到最前面:“我要把这布染成楼兰女王的颜色!”牧民们跟着起哄,有人吹响了骨笛,有人敲起了手鼓,连右贤王的马夫都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那马夫昨天还被右贤王抽了鞭子,此刻却望着弹窗笑得见牙不见眼。
乌孙若在掌声中悄然退到广场边缘。
他的玄色锦袍被人群挤得皱巴巴的,玉牌内侧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
“父王说得没错,”他钻进一顶绣着月氏图腾的帐篷,对守在里面的灰衣人低声道,“子阳太危险,必须尽快行动。”
灰衣人掀开面巾,露出半张被火灼伤的脸——正是昨夜阿依娜供出的波斯火祆祭司。
他摸出一枚刻着楔形文字的令牌,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大人放心,我们的人已混进了庆功宴的酒窖。等楼兰女王登基......”
“够了。”乌孙若打断他,目光透过帐篷缝隙望向广场——那里已有人开始挂起庆祝的红绸,龟兹城的百姓正往木台上搬酒坛,“先让他们高兴几天。”他的指尖划过令牌上的文字,“等他们放松警惕......”
夜色降临时,龟兹城的屋檐下已挂满了灯笼。
子阳站在顶楼,看着百姓们往广场中央堆起篝火,女孩子们把鲜花编成花环,准备给楼兰女王戴上。
阿墨抱着狐裘上来时,他正望着西边的山影出神——那里有一队快马正朝着月氏方向疾驰,马上的人背着鼓鼓的包袱,里面装着链网终端的图纸。
“先生,冯姑娘说庆功宴的酒坛都检查过了。”阿墨把狐裘披在他肩上,“楼兰女王的车驾明天辰时到,龟兹令说要在城门口铺十里红毡。”
子阳没说话,他望着山影里忽明忽暗的火光——那不是百姓的灯笼,是马队的火把。
“去把墨家的机关兽调十只到酒窖。”他转身时,月光正好照在脸上,“再让阿依慕通知楼兰女王,车驾改走南城门。”
阿墨应声退下后,子阳又望向广场。
那里的篝火已经点燃,孩子们举着松枝跑来跑去,笑声撞在城墙上,又弹向星空。
他知道,今夜的龟兹城会是一片欢腾——可他也知道,在某顶不起眼的帐篷里,在某个酒窖的阴影中,有双眼睛正盯着这团火,等着它烧得最旺时,浇上一桶油。
而那桶油,才刚刚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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