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辰坐在前车辕上，粗糙的木辕硌得他屁股生疼，却不敢随意挪动。望着周围时刻保持警惕的黑甲军士百无聊赖，那些军士面具下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每隔三息就会扫视过他全身。他眯着双眼开始神游天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辕上的一道裂痕，木刺扎进指甲缝也浑然不觉。
车厢里却是针对他展开了不算激烈的讨论。沉香木打造的车厢内，一缕青烟从鎏金熏炉中袅袅升起。妇人将绣着并蒂莲的绢帕攥得发皱，先说话了：“蓉姑娘，这个少年人是......？“
蓉姓女子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撩了下耳边的秀发，发间银簪垂落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想了下回答道：“现在我们出城已经近三个月了，光是针对我们的刺杀也有了四次，每次杀手衣领上都绣着不同的家纹。“她指尖在剑鞘上划过一道寒光，“杀手一次比一次的境界要高，排除身边有暗哨存在，我们要去的地方也只有我跟夫人您知道，能派出重骑兵追杀我们的也只有四大家族的人了。“
车厢外突然传来夜辰哼唱的古怪小调，蓉姑娘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也证明了暗中一直有人在默默关注我们的路线。现在中途多了个来历不明的人，此时都不宜过多交流，她从袖中滑出一枚青铜罗盘，指针在夜辰方向微微泛着青光，我也测过了，身上毫无灵力波动，只是一个普通人。
“若是细作，断不会如此聒噪。“蓉姑娘将罗盘收回袖中，丝绸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如果是友，那很有可能是来帮助我们的，如果是敌，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风浪来，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传一些假消息出去。“
“可是卿儿还小，他父王......“妇人突然哽住，腕间翡翠镯子撞在小几上发出脆响，抚摸着男孩的头细声说道：“我怕他有什么意外！“
“不妨，“蓉姑娘从腰间锦囊取出一枚泛着金光的玉符，“我师傅出门前已经把符箓给了小公子，可以抵挡灵境大圆满以下的所有攻击，此符乃用蛟龙心头血绘制，您要相信我。“
妇人指尖颤抖着触碰玉符，感受到其中澎湃的灵力波动，还想说些什么，却不再说出口，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眼前的姑娘面前了，想到之前她的每一次出手，那柄秋水剑出鞘时带起的寒芒能冻结三丈内的雨滴，都是以雷霆之势解决杀手，心里的不安还是放了下来。
“娘亲，男孩突然扯了扯妇人绣着金线的袖口，那个哥哥是谁呀。“小男孩好奇地问妇人，他怀里还抱着那卷竹简，细嫩的手指上沾着墨渍。而妇人望向了女子。
“小公子，“蓉姑娘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像冰雪消融的溪流，“外面是你娘亲给你请的先生呢。“她说话时余光瞥向车帘，那里有道几乎不可见的剑痕——是上次刺杀时留下的。
男孩的眼睛像点燃的星火一下亮了起来，“先生吗？是不是有我父王那么厉害，他兴奋地比划着，手腕上系着的平安绳随之晃动，他每次出去打猎都能给卿儿带很多的猎物。还有有小山那么大的山熊，他踮起脚努力张开双臂，十米长翅膀的大雁呢！“
“这个，应该是可以的吧。“女子袖中暗藏的测灵针依旧毫无反应，用灵识望向马车外，发现夜辰正对着路边野花做鬼脸在发呆，顿时头大。她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今日的学习学完了吗？等会先生可是要检查的哦。“她故意将“检查“二字咬得很重。
“都会啦！男孩献宝似的举起竹简，卿儿很厉害的，我也要向父王一样厉害，成为仙君！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先生不知道可不可以教我修炼啊，蓉姐姐！卿儿都迫不及待了。“
夫人看着孩子与亡夫如出一辙的倔强眼神，无奈地看着蓉姑娘，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梳理男孩的发丝，摸了摸男孩的头，望向车窗外，远处群山轮廓像极了他父王出征那日的天色，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马车依旧缓缓行走着，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响。
半天后......
“哈喽，帅哥，你好啊“，夜辰第一百次试图用现代词汇打破沉默，寻常人听到如此称呼估计也是心里美滋滋的，但是带队统领面具下嘴角抽搐以及周边军士却是一言不发，眼睛还是只看远方，因为你这已经是车辕上某个人讲述的第二百三十四句垃圾话了。
一只乌鸦落在路边枯树上，歪头看着这个喋喋不休的怪人。诸如此类，还有什么这里的空气好清新从没受过污染；他夸张地深呼吸，结果被尘土呛得咳嗽；这里的马好壮实肯定吃的有机物吧；你娶了几个小妾啊，长得一定很美吧；某个军士的佩刀突然出鞘三寸；你们的衣甲一定很值钱吧，要是送我一件就好了......
树梢的乌鸦都被聒噪得振翅飞走。如果不是蓉姑娘打了招呼，他们是真想把这聒噪的小贼乱刀砍杀了去。
夜辰心想，还是小爷我聪明，他得意地晃着脚，破运动鞋的鞋带早已散开，深入群众，用这种家常里短套出了不少情况，虽然得到的只有沉默和刀剑反光，他已经知道这帮人一定是在逃避些什么，虽然他们什么话都不说，但那个左脸有疤的强壮军士每次听到“追杀“二字都会握紧缰绳，但是不说话不正代表着一些情况嚒。
从每过十五分钟左右领头军士会取出一个青铜司南调整方向换方向赶路就可以看出些端倪，但是夜辰并不介意，因为一开始他们本可以不管他不是吗。他摸了摸脖子上已经结痂的擦伤——那是被剑锋划破的。
夜辰在等，他注意到马车窗帘最近被掀开的频率越来越高，在等那个他们喊蓉姑娘的女子找他，他知道快了，因为马车里已经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哀求声，夹杂着“就要先生““故事““修炼“等零碎词语，意思大约是要见识下他的老师，当人老师的感觉，真好！夜辰心里笑开了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一盏茶的功夫，车帘上的珠串突然哗啦作响，从马车里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妇人还是拗不过小男孩的苦苦哀求，也是蓉姑娘默许的让男孩儿来第一轮试探他的先生。
“你是我娘亲聘请的先生吗？“男孩眼睛亮得像蓄满星光。
“你好呀，怎么称呼你啊，小帅哥。“夜辰下意识想摸男孩的头，突然感到后颈一凉。
“我叫秦少卿，先生你呢？“男孩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拱手礼，袖口露出半截红绳。
“我叫什么并不重要，你叫我大帅哥就行。“夜辰眨眨眼，做了个自认为帅气的表情。
“......“男孩困惑地转头看向车厢，显然从未听过如此称呼。
突然马车中有柄剑鞘裹挟着刺骨寒气抵在夜辰的后腰，隔着车帘，夜辰居然感受到了一股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寒气，也可以感知到剑主人那通过剑鞘传来的苦苦忍耐的怒火。
“你好，少卿同学，“夜辰立刻正襟危坐，“我叫夜辰，你喊我先生就行。“他声音突然变得字正腔圆。
感受着剑鞘在背后警告性地点了点，慢慢收了回去，夜辰也不敢再浪了。他后腰被戳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少卿从马车中钻了出来，像只灵活的小猫跟夜辰并肩坐在车辕上。问道：“先生你是炼气士吗？“他问完就屏住呼吸，小手紧张地揪住衣角。
纳尼？炼气士？什么鬼，夜辰差点脱口而出“我还元婴老怪呢“，这好像是某些修真小说里的称呼吧。
此时此刻，车内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前倾身体屏住呼吸在仔细聆听着，想看看夜辰怎么回答，而蓉姑娘的剑已经出鞘三寸，剑身上的云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也握在手里，最佳的拔剑姿势。
“哦，我不是。“夜辰挠挠头，头皮屑在阳光下纷纷扬扬回道。
“那先生境界是仙灵吗？“男孩不死心地追问，手指无意识地画着复杂符文。
啊，仙灵，神仙？神棍？夜辰眼前闪过太上老君画像，夜辰有点懵。
“哦，那也不是。“他注意到车帘微微颤动。
“那......先生境界一定是仙君吧！“男孩突然提高音量，惊飞了路边麻雀少卿睁大双眼看着夜辰，因为仙君已经是他迄今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了，他骄傲地挺起胸膛，正如他的父亲，就是一名实打实的仙君。
夜辰沉默了，他注意到领头军士的肩膀突然紧绷，这孩子是不是有病，难道大唐也有同道中人穿越而来，在这个世界写小说供贵族yy吗？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生产点什么香皂，玻璃，蒸馏低度酒搞钱啊，他想起大学化学课打翻试管的糗事，最不济搞个什么蒸汽机出来，弄个发明大王之类的美称。
车里两个女人透过纱帘紧盯着夜辰的侧脸也在等，等着夜辰的回答。熏香炉的青烟突然紊乱了一瞬。
玩归玩，闹归闹，格局不能掉，夜辰心想，他瞥见远处山巅有鹰隼盘旋，多新鲜呐这孩子，岁数不大，小说里修仙境界一套一套的，不行，我不能给后世乡亲父老们丢脸，他想起历史老师痛心疾首的表情，不能丢了咱们穿越者的脸面。
“孩子，“夜辰突然摆出教书先生的架势，我是什么境界重要吗，他指向天边流云，你见过大海吗？你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吗？“声音突然变得沧桑深沉。
“先生，我不知道，男孩被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还请先生教我“，小孩子也是好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还认真想了想后给夜辰作了个揖，腰间的玉佩撞在车辕上叮当作响如实回答了夜辰的问题。
“好，“夜辰偷偷抹了把冷汗，“那今天我们先上第一节文化课，《盘古开天》。“他心想幸好小时候奶奶爱讲这些。
“好！“男孩激动得差点从车辕上滑下去秦少卿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比看见冰糖葫芦时还要亮，因为这个先生说教的东西是他在王府的先生那里都从未听过的东西，他父王请来的白胡子老先生只会念叨“之乎者也“，那说明这个夜辰先生一定很厉害！
“那好，“夜辰清了清嗓子，模仿央视主持人的腔调，“我们先从盘古开天讲起来吧，话说最开始天地一片混沌，他双手比划出一个巨大的圆，有个巨人醒来.........掏出一把石斧......顺势做出劈砍动作……然后清者上升化作了天，浊者下沉化作了地。“夜辰望着眼前冒精光一脸不可思议的男孩，心里一阵得意。
小样儿，他偷偷瞄了眼纹丝不动的车帘，别说你了，只要是你这个岁数的毛孩子，几个神话故事还不是信手拈来，给你们整迷糊的不要不要，要是盘古开天不行，我还有精卫填坑，他想起那个总爱填游泳池的邻居小孩……后羿射了，女娲造小人，呸，造人等，再不济我还有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他盘算着把白雪公主改成修仙版，包治百病。
别说是秦少卿这个六岁多的男孩，就连车外的一种甲士也是不自觉地放慢马速啧啧称奇，这叫夜辰的少年讲的故事还真是有味道，某个年轻军士甚至不小心“啊“出了声，还是文化人有意思。
马车内，秦氏和蓉姑娘隔着香炉升起的青烟相顾无言，但熟不知蓉姑娘心里如翻江倒海。她袖中的测灵针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别人对这个故事没有什么感知，但是她是清楚的，她想起师尊密室那幅《混沌初开图》，在墨家，曾经有位老祖说过，当修炼到达尊境以上，就可以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开创一个世界，那幅画上的题字与夜辰的描述一字不差，这夜辰所描述的不就是这样的境界吗？
蓉姑娘用指甲在掌心刻下“盘古“二字，把故事暗暗记在心里，待寻到地方写下来传回家中，呈报师尊。她突然想起祖师预言中的“异星降世“。她对夜辰这个人开始感兴趣起来，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与那件失踪的太古神器有关，她要弄明白，也许，这是一个契机。她无声地还剑入鞘，剑刃与剑鞘摩擦的声音像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