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大营的帅帐内,庞煖独对烛火,手中竹简上的军报被他攥得吱嘎作响。
帐外秋风萧瑟,仿佛在嘲笑这位六国联军统帅的无能。
“又是这样……”庞煖将竹简重重拍在案几上,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楚军为何还未到达预定位置?”
副将低着头不敢直视老将军喷火的眼睛:“回禀元帅,楚国项燕将军说……说他的部队需要休整一日……”
“休整?”庞煖猛地站起,案几被掀翻在地,“开战三日,寸功未立,他楚军有何可休整的?!”
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项燕不过是找借口保存实力罢了。
楚军此次出兵最少,却叫苦最大,分明是敷衍了事。
庞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
七十岁的老将脸上沟壑纵横,每一条皱纹都刻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奈。
被推举为联军统帅时,他就预见到今日的局面,却仍抱有一丝幻想。
或许大敌当前,六国能暂时放下私心?
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传令下去,”庞煖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明日总攻取消,全军固守待命。”
副将惊讶地抬头:“元帅,这可是攻破函谷关的最佳时机啊!秦军援兵未至,守军疲惫……”
“时机?”庞煖冷笑,“没有协同的军队,何谈时机?你难道指望赵军冲锋时,魏军会跟进?还是齐军会为韩军掩护侧翼?”
副将哑口无言。
老将军说得没错,过去三天的战斗已经证明,这支联军徒有其表。
各国部队各自为战,互相猜忌,甚至见死不救。
庞煖挥手屏退众人,独自走出帅帐。
秋夜的寒风刺骨,却不及他心中冰冷。
仰望星空,老将不禁想起三十年前上一次合纵攻秦时的场景——同样的矛盾,同样的失败。
历史为何总是重演?
清晨的联军大营本该炊烟袅袅,此刻却只有零星几处灶火。
庞煖巡视营地时,看到的是席地而坐、饥肠辘辘的士兵们无精打采的样子。
“怎么回事?”庞煖质问粮官,“为何不按时发放早饭?”
粮官跪地哭诉:“元帅明鉴!魏军昨夜私自多领了三日军粮,说是要单独行动。现在库存告急,末将实在……实在无能为力啊!”
庞煖额头青筋暴起:“魏军?公子增好大的胆子!”
他怒气冲冲地来到魏军营区,却见公子增正与部下享用丰盛早餐,案几上酒肉俱全。
“庞元帅来得正好。”公子增笑容可掬,丝毫不觉愧疚,“一起用膳如何?”
“公子可知前线将士正在挨饿?”庞煖强忍怒火,“私自截留军粮,该当何罪?”
公子增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元帅言重了。我魏军明日有重要任务,自然需要饱餐一顿。至于其他部队……”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各国不都带了自家粮草吗?”
庞煖终于明白什么叫对牛弹琴。
公子增关心的根本不是抗秦大业,而是如何让魏军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利益。
最好是能顺便削弱赵、韩等邻国。
回到帅帐,庞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将自己的元帅配给粮减半,分给前线士兵。
“元帅不可!”副将们跪地劝阻,“您年事已高,怎能……”
庞煖摆手打断:“老夫少吃几口饿不死。但若前线将士因饥饿而溃败,六国危矣。”
消息传开,联军士兵无不感动。
赵军老卒们红着眼圈发誓要为庞元帅死战;韩军将领羞愧地送回了多领的粮草;甚至连一向骄横的楚军都收敛了几分。
可惜,这种团结只持续了不到一天。
第四日黎明,庞煖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机会。
探马报告秦军有一支运粮队正从西而来,护卫薄弱。
老将军立刻制定了精密的伏击计划:赵军正面佯攻函谷关吸引守军注意;韩魏联军埋伏在峡谷两侧;楚军负责截断秦军退路;齐燕二军作为预备队。
“此次行动必须协同一致。”庞煖在军议上严厉警告,“若有哪国擅自行动,军法处置!”
各国将领唯唯诺诺地应下。
然而当战斗打响,一切还是脱离了庞煖的掌控。
赵军按计划发起佯攻,却因王翦的顽强防守陷入苦战;韩魏联军成功伏击了运粮队,却为争夺战利品自己打了起来;最可气的是楚军——项燕竟以“发现秦军援兵”为由,擅自撤离了预定位置,导致数百秦军残兵从容逃脱。
当庞煖赶到前线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韩魏士兵为了一车粮食互相斗殴;楚军早已不见踪影;赵军死伤惨重却一无所获;而函谷关上的秦军正严阵以待,嘲笑声清晰可闻。
“项燕呢?!”庞煖怒发冲冠。
“回……回元帅,”一个楚军偏将战战兢兢地回答,“项将军说……说楚王有密令,要保存实力……”
庞煖再也忍不住了。
老将一把扯下帅印,狠狠摔在地上:“保存实力?!好啊!都保存实力去吧!等秦军各个击破时,看你们还保存什么!”
全场鸦雀无声。
那个一向沉稳的老元帅,此刻像头受伤的狮子,眼中既有愤怒,更有无尽的悲哀。
当晚,庞煖帐中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齐军主将田单。
“庞老将军,晚辈特来赔罪。”田单奉上齐国美酒,“今日之事,实在……”
庞煖冷笑:“田将军何必假惺惺?你齐军不是一直躲在最后方吗?”
田单不以为忤,反而苦笑:“老将军明鉴。临行前,我王特意嘱咐——‘做做样子即可,切莫当真’。”
他压低声音,“齐国与秦并无世仇,此次出兵不过是给其他五国一个面子罢了。”
庞煖一口饮尽杯中酒,火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心里。
这就是合纵抗秦?这就是六国同心?一个笑话!
“庞老,”田单突然换了称呼,语气真诚了许多,“您是老成谋国之人,难道真看不出六国合纵早已名存实亡?”
庞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老夫何尝不知?只是……眼睁睁看着暴秦坐大,于心何忍?”
田单摇头:“六国互相猜忌,各怀鬼胎,注定被秦所灭。老将军何必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庞煖喃喃重复,突然大笑,“好一个逆天而行!那老夫就逆这一次!”
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几分悲凉。
田单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不知为何,竟有些鼻酸。
第五日,局势急转直下。
秦军援兵抵达,由蒙骜之子蒙武率领的生力军如猛虎下山,直扑联军最薄弱的燕军阵地。
燕军一触即溃,连带冲乱了齐军方阵。
庞煖急令赵韩二军支援,却收到更坏的消息——魏军公子增已擅自撤退,理由是“保护侧翼”;楚军更是一早就拔营而去,连招呼都没打。
“元帅!快撤吧!”副将拉着庞煖的马缰,“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庞煖望着四散奔逃的联军士兵,眼中一片死灰。
这就是他统帅的六国联军?
这就是他寄予厚望的抗秦大业?
“你们先走。”老将军缓缓拔出佩剑,“老夫断后。”
“元帅!”
“执行命令!”庞煖一声怒吼,吓得副将连连后退。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景:一位白发老将单人独骑立于桥头,身后是溃不成军的六国联军,面前是滚滚而来的秦军铁骑。
蒙武认出了庞煖,下令停止追击:“庞老将军,何必如此?六国已败,投降吧!”
庞煖大笑:“投降?老夫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他突然提高声音,仿佛在对所有六国将士喊话,“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乃人心之败!尔等记住——不是秦军打败了我们,是我们自己打败了自己!”
说罢,老将策马冲向秦军。
蒙武急忙下令放箭,却故意射偏——他敬重这位老将军。
庞煖冲出一段,突然勒马停住,仰天长叹:“天亡六国,非战之罪啊!”
言罢,一口鲜血喷出,栽落马下。
当夜,联军彻底崩溃。
六国军队各自逃回本国,来时浩浩荡荡的五十万大军,归时不足三十万。
而函谷关前,只留下庞煖那面残破的帅旗,在秋风中孤独飘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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